因为在他的心中,已经得到了另外一个更加确切的、让他更加坚信的答案。
“你们”瘦弱的书生紧张地滑动了一下喉结。
他说“你们就是传说里的王师吗”
叶争流走在这座城池里,对将士们的表现十分满意。
有的士兵不认识她是城主,看到叶争流一个年轻女子独身走在街上,还走上前来隔着几步问候她,是不是迷路了、是不是被拐逃出来的、记不记得自己家在哪里。
可以说是十分优秀了。
在发现军士们竟然如此有主动意识以后,叶争流还特意往其他大街小巷里晃了两圈,果然得到了不少帮助。
得到了这份堪称满分的答卷以后,叶争流的嘴角便下意识地扬起,而且越翘越高。
这便是让整个临海城最为骄傲的黑甲营。
总有一天,它也会是整个楚州,甚至整个中原,都要为之骄傲的军队。
叶争流走进方堂时,向烽正在处理这座城池的庶务。
耳朵一动,向烽非常敏锐地自一群下属的脚步声中,分辨出了叶争流的足音。
大师兄抬起头来,也不问叶争流怎么会突然来到此处,只是双眼不太醒目地亮了一下。
叶争流这两年来,对大师兄的表情研究已经又上一个台阶。
看到向烽这副神态,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就下意识笑了起来。
“有劳师兄了。”
向烽在领兵治军一道上很有天赋,但他一向不太喜欢处理这些庶务。
倒不是说他不能做,也不是说他会推诿。
只是按照叶争流的感觉,要求向烽来搞庶务,差不多就像是让强迫症穿上不对称的衣服。
向烽整个人的行事作风,都十分标尺化。
然而庶务大多数时候是要给出一些弹性的。这些弹性令向烽很不习惯,而且不太容易把握。
所以往常在军营的时候,许多类似的工作都是留给秦西楼,向烽自己只负责定时抽检的。
但这一次向烽带兵先行,秦西楼则作为军师跟随后备部队。所以面对这座刚刚到手的新鲜城池,还有许多重要的决定,向烽就只好自己上阵应付。
向烽主动从书桌后走了下来,将手里的太守印也放在了朱砂盒子里。叶争流上前捻起那枚太守印,一看就笑了。
“是我们自己预备的太守印啊。”
向烽冷淡地点了点头,寒凉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不屑。除非是和他熟识之人,不然当真辨别不出这丝细微的感情。
“太守离开的时候,卷着府中细软和太守印一起跑了。”
闻到战争的气味时,不少百姓都机灵地舍家撇业,直接跑掉。
在大多数时候,这种人的决断会让他们逃过眼前的一劫。
但是人离乡贱,他们虽然躲过了眼前的劫难,可在迁徙的路上,还说不准有多少往后的困难等着他们。
一代一代人,都重复着相同的旧故事,大家都是这么活下来的。
但是身为一城太守,既没有顽抗到底的骨气,也没有和敌军谈判的智慧,还没有出城投降的担当,遇到事只会卷包袱跑还是带着当地的一批豪族一起跑了,这种事真是
“妙啊。”叶争流当场就学了一声猫叫,“这还省事了呢。”
也就是一开始恢复城中秩序的时候,会忙得焦头烂额一点。
但只要新秩序建立起来,满城百姓习惯了新政权的运转方式,这个结果无疑是对有利的。
“领导都跑了不要紧,底下干活的书吏总没跑完吧。”
叶争流当场就驾轻就熟地接过了太守的工作。
“先把城里还在的官员都叫过来,两刻钟内给我份名单,我给他们开个会。还有咱们不是随军带来了培养好的基层干部吗,此时不安排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底层缺人就从底层原地抽调,这么大一个城总有那么些读过书的吧好了。”
喃喃自语间,叶争流已经运笔如飞,一连批下了好几份文件。
她非常整齐地给每一张都加盖好公章,在等待墨迹自然风干的时候还抱怨了一句“我可太怀念大型石墨矿了。”
有了石墨,叶争流就可以开始尝试做硬笔。
在过去的日子里,她虽然收购了一些石墨,但完全达不到叶争流想要普及硬笔的目的。
要知道,叶争流希望普及硬笔,不仅是因为硬笔写字会比软笔省力,而且通常情况下还会比软笔快。更是因为石墨它便宜。
但本地并没有大型的石墨矿,而石墨这种价贱的东西,又不值得千里迢迢特意运来这价格还比不上运输费呢。
所以叶争流日常可以见到的石墨,一般都是女子描眉用的黛石。
走了精品包装,单独销售路线,这可不就比批发价贵上太多了
叶争流“”
叶争流在给工人开晚课班,在军中展开文化教育的时候,想过石墨制笔的事。
按照叶争流的计划,石墨笔本来应该跟圈定的三千常用简体字一起普及。
但在算过了这其中的差价以后,叶争流便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想要推广石墨硬笔,还得等她在附近找到合适的石墨矿才行。
而在找到矿点以前,就让他们自己拣根木炭往石板上写吧。还是木炭比较便宜,用完以后还能烧火,不浪费,挺好的。
总而言之,在这种小处上,叶争流还是以俭省为主。
向烽不是第一次听到叶争流念叨石墨了,因此见她重提老调,连眉头都没有多皱一下。
接过叶争流写好的几分文书,向烽很自然地顺手递给了堂下听差,肃然道“就按城主说的办。”
叶争流坐在太守位上,斜向上挑起目光,不太难地发现向烽脸上露出一抹释然。
那是多么熟悉的释然啊。
所有逃脱了工作的加班党,大概都会摆出这副表情来吧
叶争流“”
算了,师兄他对这些庶务就是不擅长。要是让他来给在城里的官员开个会,在落座之前,向烽极大概率会让他们先站个队形。
反正从向烽手里搞出来的那些制度,都不太像是政务,更像是变了形的军训。叶争流对此已经习惯了。
清了清嗓子,叶争流飞快地摆正了自己的心态,由一个吐槽役重新变成了任劳任怨的城主。
这件事做来十分容易。要是你一个多时辰前刚刚和慕摇光打过交道,你简直可以原谅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对于慕摇光的事情,向烽知道一些。
他对这个名字本来没有什么在意,就像是他对天下所有的邪神除了杀戮之神以外也都不太放在心上一样。
但一直以来,叶争流的表现都说明她对慕摇光很戒备。
故而关于这个人的消息,向烽也留了一些心。比如说,他在出征前便得知慕摇光有意约叶争流出去一晤。
现在叶争流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此处,想来多半便是
向烽淡淡问道“师妹去见过慕摇光了”
不出所料,叶争流不太愉快地点了点头“嗯,没有谈和,也没有谈崩。以我对他的了解,过段日子应该会开给我新的价码。”
云渺之的消息,只是慕摇光说服叶争流出来见面的甜头罢了。
他想要叶争流答应合作,总不能光凭徒手画饼的本事。
“我做天上的神,你做地上的王”这种话,细品之下精髓和传销结构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过一段时间,慕摇光应该会摆出一些更加实际的好处来拉拢叶争流。
向烽了然地点了点头“我会尽力,早日拿下邓西国。”
无论叶争流是否打算合作,手里的底牌总是越厚越好。
如果在谈判过程中,叶争流的地盘发生了足量的扩张,那便会是一张足以讲价的筹码。
从叶争流的个人意愿上,她不想和慕摇光合作。
但从如今诡谲变化的天下形式来看,往后说不准会和慕摇光塑料一把。
向烽想了想,又开口道“慕摇光很难杀吗”
听到这个问题,叶争流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恐怕比某些神明还要难对付一点。”因为慕摇光的技能可以反弹。
至少,像是嫉妒之神那样的菜鸡,如今已经被叶争流反锁在自家神域里两年多了。
祂宛如一个丢失了单元门钥匙的户主,为了防止下楼丢个垃圾以后就回不去家的情况发生,嫉妒之神这两年来一直龟缩在自己的神域里还是跟叶争流的意境混作一团的神域里,可以说住得极不舒适了。
叶争流一直想要做个试验,看看神明离开神域以后能不能被杀掉。
但不知嫉妒是看出了叶争流的盘算或者是什么,祂一直都没有遂过叶争流的意。
两年以来,祂表现得比孙悟空画过圈的唐僧还要乖。
对于祂的这番自觉,叶争流真是非常非常的遗憾。
至于其他神明,叶争流还没有跟祂们交手过。
唉,这也说不准啊,毕竟按照云渺之的下落,没准哪天叶争流就要跑去组队打愤怒了呢。叶争流下意识叹了口气。
回过神来,她冲着向烽笑了一下“对了师兄,我此次来找你,除了看看战况,也是想问问寒剑宫的事。”
叶争流去过燕国数次。
她对于燕国的感觉,就是民风极其好斗。
愤怒之神的先天神名叫做“穹庐剑神”。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祂的影响,燕地的剑客、游侠还有武士都格外地多,而且脾气大多都不怎么好,基本是一言不合就能直接干起来的程度。
叶争流亲眼见证了一例“你瞅啥”“瞅你咋地”,然后两个人就互相哐哐对砍起来,在大街上砍得火花四溅的实例。故而对于这里的民风十分叹服。
但关于寒剑宫也就是云渺之号称要去了解事态的那个地方,叶争流却没有打探到多少消息。
寒剑宫中人似乎是一群宅男,平日里都不怎么出门的。叶争流一连去了燕国几次,都没有碰上过他们的人。
关于寒剑宫,许多人都对此褒贬不一。
在叶争流的印象里,解凤惜对于此地的评价非常不友好,他觉得那是一个已经衰落的二流门派。
但按照燕国本地人的观点,寒剑宫却是一个轻易不能进入的朝圣之地。
裴松泉则认为寒剑宫和愤怒之神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
他甚至怀疑寒剑宫的那个“老祖”,一个据说活着的时候拽得二五八万的神人,实际上就是承载了愤怒之神的神附之身。
不知道向烽对于寒剑宫,又会有多少了解。
听到这个问题,向烽拢起眉头想了想,很快就给出了叶争流一个答案。
他说“师父看不上寒剑宫。”
叶争流“我知道。”
解凤惜何止是看不上,他还跟叶争流毒舌过寒剑宫的做派呢。
向烽又想了想,继而补充道“寒剑宫之人,通常都很古板守旧。不仅如此,几乎每个人都极其傲慢。”
听到这一句评价,叶争流才当真惊了。
能被向烽都称呼一句古板,那他们得是古板成什么样啊
向烽不知道叶争流的这番腹诽,他很认真地在自己的记忆里翻找了一番,很快就跟叶争流说道
“从前在玄衣司任职的时候,我曾经领命造访过寒剑宫一趟。所以对他们的山门地貌还有一些记忆。如果师妹需要,我可以画给师妹看。”
叶争流双眼一亮,顿时感觉自己真是问对了。
她连连点头“需要需要,谢谢大师兄了。”
正好这时候底下人也整理好了城中剩余的官吏名单,叶争流便一只手拿着那个名单勾画,在大脑里飞速过了一遍此次开会内容。
叶争流留下向烽在大堂给自己画图,自己则跑去替向烽开会。
正好叶争流对寒剑宫了解不多,向烽又不擅长处理庶务,所以这一波完全就是双赢的事。
叶争流是这么想的。
直到看到那几张地图之前,叶争流都是这么想的。
等叶争流开完会回来,向烽已经从大堂消失,多半是去处理军务。
黑甲营今日入城,不少事都要他忙,相比之下寒剑宫的地图并没有那么紧要。叶争流一面非常理解地想着,一面从桌上找到了向烽绘好的地图。
只能说不愧是大师兄,他绘出的地图,竟然是带着比例尺的。
所有向烽记得不清晰的地方,他还做了特别标注。
叶争流含笑看过第一张地图,唔,不错不错。
第二张地图,唔,可以可以。
第三章地图嗯嗯嗯嗯这是个什么玩意
注视着眼前的这幅图像,叶争流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了怀疑人生的神色。她正正反反地看了三遍,最终还是觉得自己的眼睛没有问题。
那就是向烽有问题,不然他干嘛画个比中指的手势给叶争流。
叶争流去找向烽问了此事,谁知向烽竟然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不是比中指,那是寒剑宫的主建筑。”向烽十分平静地跟解释道。
“寒剑宫的宗旨是手乃剑窍之关,所以他们最中央的主建筑修筑成一只右手的模样。那建筑似乎有些机关,所以每根指头都会换着立起,过一日就更换一次,五日被称作一个剑轮。”
“我造访寒剑宫时,正是那个剑轮的第三日,所以那个建筑竖起的就是中指师妹还有别的问题吗”
叶争流“”
她有。
她感觉这问题大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