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还剩一半,手高高举起,慢慢往土上浇,胳膊一扬,瓶子远远地扔掉。
残酒泡沫泼了一地,酒瓶子骨碌碌滚,滚出一串脆响。
他抖了一下,猛地一个转身,脚下一绊,面口袋一样重重拍在地上。
土很暄,脸不疼,他不着急爬起来,攥住两把草,久久地趴着,睡着了一样。
夜里11点不到,不远处的小城已是漆黑一片,酒瓶子的声音滚得很远,这个安静得让人喘不上气来的地方。
清晨回家,一头露水,背起行李就走,一个人走的。
金笔他没拿,挂回了墙上,笔袋里叠着一张纸,父亲剩下的稿纸。
纸上工整的一行字:爸爸再见,我走了。
走了走了,t69火车开了很久,日出日落,终于开出了辽阔的新疆。
前方是甘肃界,身后是渐行渐远的故乡,故乡从此是远方。
那支金笔,父亲是希望他带走的,他当然知道。
留下那支金笔,父亲会有什么反应
他不知道,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金笔不是父亲放进箱子里的,父亲并未等在考场门外,填志愿时父亲也并未站在一旁。
离家的前夜,他拎起人生中第一瓶酒,去和父亲分着喝,然后睡在了父亲的身边。
头枕的是父亲的坟,两手攥的是坟头的草。
父亲几年前就病故了。
就埋在青河城边的那个小山包上。
若干年前,父亲站在那个小山包旁,对杨奋说:不管生在哪儿,都要做个有出息的人。
他说:不管我有没有出息你都要有出息
若干年后,父亲躺在那里,披着露盖着霜,看阿尔泰飞雪漫天,看乌伦古河水汽升腾。
遗言里,他拒绝重返原籍,只要求带走所有的书稿文章。
片纸不留,焚灰陪葬。
雾起何方,边疆的边疆。
多情又无情的边疆,也是异乡,也是故乡。
父亲与整整一代开垦边疆的故人结伴静卧。
沉默不语,化土化泥,在这个谜一样的地方,静静地等着被世界遗忘。
铁轨不再笔直,开始缓慢迂回。
窗外飞驰的山水风光,渐渐变得和故乡越来越不一样。
一个刚刚成人的新疆儿子娃娃,把脸贴在清凉的车窗上,牙咬得紧紧的,眼睛闭得紧紧的,哭得像个王样。
咋回事魂被拽走了一样,心被剜走了一样。
喉咙里这口气,咋又苦又烫
爸爸我走了哈。
爸爸,为撒一离开新疆,才发觉你真的离开了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