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着实是心大,宁王府的喜宴进行到一半就散了,他带着太子猫在寝殿,父子俩偷吃了一顿宵夜。
等到吃饱喝足,抹抹嘴,皇帝才想起了什么,问云湛:“朕的那个小舅子呢那会儿在宁王府好像是杀退了刺客之后朕就没再见过他”
皇帝本来就胃口不大,加上今日又是这般情形,其实他一共也没吃几口。
云湛手里还掐着个鸡腿在啃,大概讲了讲祁欢的事。
皇帝对顾瞻和祁欢的事自然知道,闻言反而一声感慨:“那个小子也是实诚的有点儿忒过了,既是两情相悦,便早早的把婚事办了,省得他姐姐还要替他记挂着。”
“母后又不会找您来唠叨,您当不知道就是了。”云湛不以为意,顿了一下又道,“倒也不是小舅舅不着急,好像是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有些忌讳,不太想要把女儿往武将人家家里塞。不过那位夫人是出了名的溺爱女儿,小舅舅这事儿啊,应该是准了的,您等着喝喜酒就是。”
皇帝端着茶盏靠在榻上,看着他啃得满嘴流油的混账样,又是语重心长一声叹:“是啊,朕也不舍得把女儿往武将人家家里塞,更遑论旁人了。不过话说回来平国公他老人家一把年岁了,顾家如今人丁凋零,要不是为着你,朕是该把他们都传回京城,过一过安生日子的。”
云湛百忙中,抬眸与他对视一眼。
皇帝眸中笑意慈爱又隐藏着某些更深的忧虑。
他说:“在你登上帝位,并且朝政稳固之前,兵权必须要掌握在顾家人手里才行,至于再后面的事待朕百年之后,你自己审时度势,去看着安排吧,朕也管不了那么长远的。”
事实上,他也只是一个自私的父亲罢了。
决断任何事的出发点,都要先从对着自己儿子有利的方向图谋。
他爱重自己的皇后,自然也该爱屋及乌的对待顾家她的那些至亲。
可是为了给他自己的儿子铺路,顾家人在他手里
首先也只能是臣子和棋子,而并非是亲人
云湛咂咂指尖上的油水,“缺德就缺德了吧,父皇您做什么还非得说出口”
还是没吃饱。
他挽起袖子,捞起桌上的蹄髈啃:“外曾祖父和小舅舅他们有什么不懂的只他们做这些,都是冲着母后和儿臣的,甚至也是为了百姓苍生更多些,就看您的面子最浅,您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皇帝精于算计,平国公府在朝多年,顾家的人也不是愚忠的傻瓜。
本来早些年,老国公都已经心灰意冷要退了
可顾晚晚进了宫
云湛嘴上没说,可他其实心里清楚。
他这父皇,到底还是心软,他但凡真能做个六亲不认的薄凉帝王,都不至于对外祖一家抱有丝毫愧疚。
本来宁王府里的一场风波,是最要紧的,但他父子俩回宫之后却居然默契的谁都没有再提那件事。
皇帝看着儿子那极不体面的吃相,笑了笑,未置可否。
云湛却几乎是将一整个蹄髈啃完,方才心满意足的摸摸肚皮。
“饱了”皇帝瞧着他,依旧眉目含笑。
“嗯。”云湛往椅背上一靠,又瘫了会儿,这才正襟危坐,喊了殿外等候侍奉的宫人进来。
殿门被推开时,太子殿下还是那个在皇帝陛下面前谨慎又规矩的儿子,即使坐在饭桌前,也是腰板儿笔直,一本正经。
宫人收拾了残羹冷炙下去,又端了水伺候他净手。
最后,再奉上一杯热茶汤。
皇帝递了个眼色,将他们重新打发出去。
殿门一合,太子就又没骨头似的瘫了下来,没正行的吸溜着喝茶。
皇帝陛下又盯着他看了片刻,终是有些嫌弃的一声叹:“你呀若是能腾出手来,就去跟你母后商量商量,看看哪家闺秀合适,先娶个正妃回来生几个孩子。”
云湛却也不见难为情,反而狐疑抬眸瞥了他一眼:“您最近不是在忙着撮合云澄那丫头的事么”
皇帝陛下顿时心头一梗,叹气的声音更重几分。
他砰的一声将手里茶盏扔桌上,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不提也罢,朕的大理寺少卿啊,你看他平时办起案子来一套一套游刃有余,瞧着是个有心眼,也不笨的吧可在这方面就是个榆木疙瘩。”
提起这茬儿,皇帝陛下也是拉开了话匣子,十分之不满:“朕特意安排叫李宝洪带着工部的人去给他们修宅子,其中明示暗示结果他倒好,那天之后就再没往那宅子里去。你说这能怎么办总不能是叫朕的公主上赶着主动去寻他说话儿的吧”
更主要的是
他那公主要知道他在背地里打了这等主意,也绝不可能会配合。
太子殿下默了默,没接茬。
这事儿本来就是他这父皇剃头挑子一头热,在这自作主张的瞎操心,两个当事人他都没搞定
乱点什么鸳鸯谱儿
皇帝陛下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他的大理寺少卿大人一通,也自知是无计可施,就还是转回方才的话题:“要不你抓点紧,没准朕还能抱上个皇孙。”
云湛道:“二哥和四哥都防贼似的盯着我呢,儿臣这才什么年岁,这就急着娶妻生子,只怕更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
宁王府这事儿,父子俩是心照不宣的。
刺客一开始虚晃一招,看似是冲着皇帝,中间却矛头一转,冲着云湛去了。
即使不去查
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背后主使,必有云峥、云珩两兄弟之中的一个。
皇帝一时没有做声。
有些事,他也是无奈。
他身为一国帝王,后宫和朝堂息息相关,他不可能空置后宫,然后成天听朝臣们吵吵嚷嚷的谏言,再者多子多孙多福气,他的身体一直不算硬朗,初登大位那会儿确实也是一心一意着急生儿子的。
别人家兄弟间争家产的事也都层出不穷,只不过谁家也没有他们帝王家争夺得这般血腥和明目张胆罢了。
沉默半晌,皇帝还是语重心长说道:“长远打算,你还是要早点后继有人才行,这样也能堵住一些不安分之人的嘴巴。不过前车之鉴,尽量还是不要庶子先于嫡子诞下,早早的娶了正妃,先多生几个嫡子傍身吧。”
云湛这般年纪,他目前确实是厌烦考虑这事儿。
脱口就不以为然的顶了一句回去:“都是嫡出的儿子他们就不争了真要到了兄弟反目那一刻,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也没用。”
皇帝的神情,略有一瞬间的暗淡。
他似是想到些什么,失神了片刻。
就在云湛以为他不会再催生之时,又听他语带笑意道了句:“虽说人心隔肚皮,可一母所出的嫡亲兄弟也总会比旁的人更可靠些。”
云湛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他知道皇帝是想起了什么,又指的是什么。
只那段往事
他比皇帝更忌讳,也更不想提,所以就只佯装自己未解其意,又重新埋头下来自顾喝茶。
等着父子俩饮完了茶,多时不见的李公公这才行色匆匆的赶回来。
皇帝朝他看过去,问:“小苗子如何了”
小苗子受伤,为了给他医治,李公公是先了皇帝一步,带着他赶回宫里来的。
李公公面色并不轻松:“托陛下的福,也算是那猴崽子命大,那一刀并未伤及心脉,所以命是保住了。只是他确实也伤势不轻,太医嘱咐得卧床休养,静待伤口彻底愈合才能下地,所以后面该是有阵子不能来陛下跟前伺候了。”
“没伤着性命就好。”皇帝微微颔首,“小苗子是替朕受了罪,你命人好生照看他,不用急着回来当差,太医院那边也要全力救治,不必吝啬药材补品。”
他没提提拔封赏一事,李公公和云湛也谁都没说什么。
皇帝又问了李公公两句宁王府方面后续的消息,确定后续没再出什么乱子,也便放心。
他又冲云湛抬了抬下巴:“时辰还早,你去偏殿眯会儿吧。”
“好,儿臣告退。”
云湛拍了拍袍子,利落的起身退了下去。
皇帝却依旧倚在自己这寝殿外殿的榻上,手撑着太阳穴,一动不动。
李公公凑过去:“陛下不进内殿安寝吗”
皇帝却是一改方才前一刻的精神矍铄模样,连眼神里都透出明显的颓败之意来。
他身体有些缓慢的在李公公的帮扶之下撑起来,盘膝坐着,苦涩自嘲起来:“这人啊,都是有私心的,朕这个为人父的也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你说这到底是朕的错,还是他们的错”
他口中所谓的“他们”,无非就指的是他那些不省心的儿子们。
换做旁人,这话是指定不敢接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