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约莫二十六七年纪,峻眉朗目,一袭天青锦绣圆领官袍衬得身形挺拔如剑,正气浩然。

深衣没料到这鸟都懒得来拉泡屎的湖心苑竟会有人来,还是个熟人。欢欢喜喜地把白莹莹的小脚丫子在裤子上蹭干了,趿拉着鞋子迎过去:

“张公子,原来你是个官儿呀!”

歪着头看清楚了那缂丝方补子上绣的白鹭,笑嘻嘻道:“还是个六品京官儿哪。”

这人名叫张子山。

深衣寻四哥不得,转而计划吃遍京城。

结果在人多得有如过江之鮼的升平楼,她这个身着异乡之服、花钱大手大脚的小丫头就被偷儿盯上了,还不止一个。

一个摸了她的钱袋,还一个抢了她装着船图的小包袱,分道儿跑了。

深衣大骂中原贼子狡猾狡猾的,冲去抓抢她小包袱的那人。那人竟有些身手,泥鳅一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深衣正急时,一名玄衣公子在前面将那贼子拦下,同那人交起手来。

深衣去夺包袱,孰料那贼子死不放手,竟把包袱皮儿给扯断了。船图散在地上还被踩了几脚,气得她不顾江湖道义,跳上去欲揍那贼子。贼子见势不妙,落荒而逃。

深衣与那公子同时弯腰拾图,一起身便撞了头。

公子忙后退道歉,双手将船图奉还给深衣,垂目不多看深衣一眼,十分的彬彬有礼。

深衣揉着头,暗暗赞叹,这才是礼仪之邦的礼仪之人哪。

她嘻嘻笑着:“我本不是中原女子,公子无须因我拘泥这些虚礼。公子出手相助,我当好好答谢公子才是。”

对着这样一个有礼貌的公子,她斟酌着说话得文绉绉些才不至于吓跑了人家。

礼貌公子礼貌地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又拱手道:“既然完璧归赵,在下告辞了。”

深衣心道:哈,还真是四个字四个字说话的。

“我叫朱深衣,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那公子还没说话,旁边的小二拿着账单过来了:

“这位姑娘,一共是二十四两白银,烦请姑娘先结账再用餐。”

“……”

深衣这才想起来她叫了一桌山水八珍,还没付账。

糟糕。

深衣摸摸全身上下,除了一对珍珠耳环,一把匕首,几张船图,再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我的银子方才在这里被偷了,我能先押这把匕首给你么一个月后我一定付账。”

这把匕首是爹爹送给她的成年礼,乃南极玄铁所铸,价值不菲,别说抵这一顿饭钱,把这升平楼买下来都绰绰有余。

深衣万分诚恳,小二却是个不识货的。看着这把乌沉沉的匕首,不悦道:“姑娘,我们楼前斗大的字您不识得概——不——赊——账。再说了,您这刀上也不镌字,我大天朝禁武令,不镌户籍的利器都是要被没收的。”

深衣急了:“那我怎么办我就是没钱,你难道要拉我去送官”

小二一板一眼道:“照我们升平楼的规矩,吃霸王饭的,要在我们楼里做工抵账,一个月二两银子。我们东家是有身份的人,你也别想溜了。”

深衣心道:他奶奶个熊掌鸡大腿……那岂不是要做一年的小工黄花菜都凉了……难怪这小二看她这么不顺眼,自已一顿饭吃掉了他一年的工钱。唔,以后要厉行节俭。

这时却闻那礼貌公子道:“这位姑娘的饭钱,记在我账上罢。”

小二:“啊”

礼貌公子道:“就这样罢。”

小二不平地看了眼深衣,似是不满意她有这样的好运气。“是,张公子。”

总之,礼貌公子张子山,就这样无奈地结识了她朱深衣。

她为了表示深深的谢意,硬是拉着张子山坐下来一起吃了那满满一桌子山水八珍——虽然,那都是他的钱……

张子山看着深衣,目中迷惑不解。

“你是……朱姑娘”

深衣高兴道:“对对!”

“你的脸……”

深衣吐吐舌头:“我易容啦,其实也没怎么动不是你还是能认出来。”

张子山抿唇一笑。看到她紫肿发亮的双手,眉头又皱了起来:“这手……”

深衣恨道:“被人给拶了!”

张子山的目光落到深衣足下,深衣这才想起来自己不过是白色里衣胡乱套了件外衫,下摆上尽是黄黄绿绿的草汁和泥土,顿时脸上发烧。

还有头发,头发也还没梳呢……

她毕竟是个姑娘啊,在陌生男子面前如此邋遢,真是丢死人了。真想跳进这池子里躲起来……

“张通判,这个朱深衣就是陌少的通房丫头。眼下这湖心苑中就她和陌少两个人。”靖国府的管家邵四爷和早上拶她手指的府卫首领仇平匆匆行来,“今天早上徐嬷嬷和奴儿遇害时,就是她在船上。随后用了刑,这丫头但说不知。张通判随便审罢。”

张子山点点头,向深衣道:“本官是胤天府通判张子山,司狱讼刑名,奉命前来调查一刹海命案。请姑娘配合。”

原来他是胤天府的官员。

胤天府是京师衙门,天下首府。以他这样年纪,又非豪门出身,能在其中做到六品通判,已是十分难得。

他以京官的身份同她说话,礼貌而疏离,又有一种不容拒绝的严厉。

深衣身正不怕影子斜,理直气壮道:“我没杀人。”

仇平哼道:“奴儿和徐嬷嬷去湖心苑之前都好好的,怎会猝死我看你脸上有戒尺痕迹,怕是你挨了徐嬷嬷的打,怀恨在心吧!奴儿看到,一并遭了你的毒手。”

深衣怒道:“我要杀她,一定做得干干净净,哪里还会傻站在船上让你们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