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他命中的劫难(2 / 2)

他一连说了这么多话,又喘息不止,惫然道:“别种了。都散了罢——我已经不在意了。”

“不在意了”阿音又笑了声,带了讥嘲之意,“因为她不在意”

阿音忽的冷了脸色,道:“你曾为了让我死心,在我面前对天发下毒誓,说你今生若是动心,除非铁树开花,否则便让你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好,你既然如此铁石心肠,冷情冷性,那我便等铁树开花。它一日不开,我等一日,一年不开,我等一年,十年不开,我等十年!一直到我死的那一日,我也等了!可如今呢铁树的花还没开呢,你却喜欢上那个小姑娘了!我们三番两次劝你杀了她,你却一次次心慈手软——你过去何曾心慈手软过!如此下去,总有一日你会应了自己的誓言,落入万劫不复之境!”

陌少闻言失神,喃喃重复道:“万劫不复……万劫不复……那又如何……”轻叹了声,又道:“你又何苦如此我听徐先生夫妇说,那南向晚对你殷勤至极,倒是真心……”

“你还给我做起媒来了!”

阿音的声音听起来又是心痛又是愤恨,万千不甘化作刻薄怒意,厉声道:

“我看你是做莫陌这大少爷做久了,倒把自己当了真!你可千万别忘了自己是谁!时时刻刻,都要记得清清楚楚!”

这一句话,好似一记重锤砸在了陌少身上,只见他身子剧烈晃了两晃,脸色霎时惨白,一俯身“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深衣被惊到,险些手一滑掉下房梁去。但见阿音一见到陌少吐血,登时慌乱了手脚,掩口哭着连连道:“阿陌!阿陌!我不是故意气你的!对不起……对不起……”

陌少面白如纸,双目紧闭着仰倒在椅子上。阿音一手紧握着他手渡过真气去,急急将他推出了暖房。

深衣如一片轻羽落下地来,只觉得心中更加茫然了。

她在院中来回行走,不知不觉却又走到了陌少的房门前。正要敲门,一举手撞上正开门出来的阿音。

阿音伸手将门在背后掩上,警惕地看着深衣。

“你来做什么”

深衣无精打采道:“我有话要问他。”

阿音打量了她一眼,道:“他还昏着。你随我来。”

阿音把深衣带去了她的闺房,从一个箱子底下的夹层里拿出一个袋子来给她。

深衣吃了一惊:“这不是我的银袋么!”

当时在升平楼被抢去的银袋,竟然会在阿音这里。

阿音讥诮道:“是啊,我在江湖上有个诨名,叫耗子。没事儿的时候,喜欢做点劫富济贫的事儿。奇装异服,出手阔绰,小小年纪却孤身一人,举手投足与中原女子迥异——你一进京城,就被我盯上了。相信盯上你的,远不止我一个。”

深衣低头咬唇,没有说话。

阿音又道:“阿陌让你去找阿罗舍,送船图,然后回家。”

深衣诧然:“他怎会还让我回家他明明是要和我一起的了。”

阿音冷笑摇头:“陪在他身边的只会是我,不是你。”

深衣心想方才陌少已经说得那般明白,这个女子为何还这般执着不由得怒道:“他既是不喜欢你,你凭什么还要缠着他”

阿音凌厉地看了深衣一眼,道:“凭什么就凭我和他这么多年生死相随的情分。自打他出生,我就在他身边,照顾他,为他做尽一切。你呢你认识他才几天三个月四个月你凭什么得了他的心”

深衣强硬道:“我与他有婚约。”

阿音不屑地哈哈一笑,“婚约婚约那是和莫陌的!再说了,你堂堂朱家五小姐,你爹是什么人前北齐三皇子!倘不是女帝吞并了北齐,你如今大小也是个公主。我们家阿陌,可配不上你这个金枝玉叶!”

她爹爹是北齐三皇子公主她怎么从来没有听爹娘提及过

深衣脑子中一片空白,却突然想起自己的来意,哑声问道:“那一十三桩断掌命案,可都是他做的”

阿音似是没料到她会猜出来,愣了一下,扬起了削尖下巴,傲然道:“没错!就是他做的。那十三个人,都是扶桑安插在京城的细作,死有余辜!”

深衣一时间难以相信。

贺梅村,张子山的继父,竟然会是扶桑奸细

却又听见阿音满目悲哀,愤然道:

“你可以他为何会沦入如今境地——全都是因为你!”

全都是因为你。

全都是因为你。

这句话如回音一般在深衣心中震荡不绝,她茫然地望向阿音,浑不知她这指责,自何而起。

“你可知阿陌入靖国府的时候,筋脉尽断、武功尽失然后又被打断双腿,险些死去!他花了七年时间,去将那一具残缺的身躯修修补补,才终于用灵枢九针接续了筋脉,重新又能行走。”

“他用了二十天时间去杀那十三个扶桑奸细。——你可知那十三个人,个个身负绝学,手腕阴狠,他要杀了他们,何等的殚精竭虑!”

“他做成了。但他身体本来就不好,那个时候已经元气耗尽。结果,他在一刹海,离一切的终结不过一道铁索的距离,你出现了。你削断了铁索,让他掉进了冰水里。”

深衣骤然打了个寒战。

那个鬼面人,果然是他。

难怪他当时走得那么慢。

难怪他上索的所用的轻功,那般笨拙。

难怪那日捉蛙,他险些被她推进湖中,他会怒气冲冲地说一个“再”字。

她那夜碰过一刹海的水,水上浮冰,刺骨寒冷。

他痼疾在身,又一连二十日奔波刺杀,元气既失,被这冰水一激,寒入肺腑骨髓,怕是连性命都要丢了。

她初初见他时候,他那高烧、咯血、昏迷,都并不是装出来的。

是被她害的。

他那一双腿至今无法行走,也是因为她。

深衣心中凉凉的。

然而阿音怆然笑着,又道:

“还没完呢。你自送你的船图,做你的朱家五小姐,为何要去靖国府招惹他他躲在一刹海七年,从来没有凤还楼的人来过。可是你一来,执名一品就来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因为船图,又是为了什么!”

“执名一品出了事,自然会惊动楼主。昨日来了监兵一品,后面又不知还有谁会来追杀他!他本来早已经脱离了凤还楼的耳目,是你又把他们引来了!”

“我家阿陌,难道上辈子欠了你的么为什么遇到你之后,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受难他吃得苦已经太多太多了,我只求你不要再害他了!”

阿音愈说愈是悲愤,声音几乎失控,双目殷红,竟似杜鹃泣血。

深衣浑身发冷。她张了张嘴,想说:我没有想过要害他。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害他。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她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了他。

天知道一双可以走路的腿对于他有多重要。

他全都默然地承担了。

他从来没有向她说过这一切。

从来没有。

深衣心口一阵一阵疼得难受,喉头发紧。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陌少了。

她愧疚至极,只觉再无颜面面对他。猛地拿过银袋,奔出房门,一折身凌空而去,黄云杳杳间消失了踪迹。

尘烟漫漫,素衣为缁。

深衣蹑风而行,浅泪迎风而干,只觉得天大地大,紫陌红尘繁华似锦,刹那间却都失却了颜色,失却了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