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当然可以像对付一般的臣子那样,好言随口应允,然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但是面对苏油,赵顼真不敢轻易许诺,他在苏油的诚恳之前,做不到心口不一。
苏油今日表现出来的理论水平,比王安石还要高;而谏议之切,比司马光还要深。
他找到了王安石都没有发现的治政症结,说出了司马光都不一定敢说的话,提出了对自己对君主的要求。
赵顼知道,自己只要答应,苏油必然会倾尽全力辅佐自己,但是,他真的害怕自己做不到,而让苏油感到失望。
多么简单的四个字,不痛不痒的四个字,却是多么艰难的四个字。
来回走了几趟,赵顼终于来到几案之前,提笔写下“勿忘初心”四个大字。
招手叫苏油上前“明润,你也来写一幅。”
苏油也提笔写了相同的四个字,对比了一下“臣的字体做贴还行,上不得碑,大字更是没法和陛下相比。”
赵顼将苏油那幅字取过来看了,苦笑道“我想答应你,但是实在不敢信口说自己一定能办得到。”
“但是我一定努力,你写的这幅,我就挂在这里,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苏油郑重说道“不信口承诺,恰恰说明了陛下的重视。那陛下的这幅,臣也厚颜相求,挂在臣的书房,也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赵顼笑了“正是这个意思,君臣之约,不可相负。”
苏油躬身“臣必竭尽肝胆,报效赤诚。”
奏对到此,算是告一段落,和一般入相之前的君臣奏对完全不相同,两人之间,更像是在谈心。
而那些历任宰相们入对之时的时政,在苏油这里,反倒成了细务。
思想问题,才是大问题。
问题全是勉强解决,话题才转到了南海四路上,渐渐轻松了起来。
赵顼桌上有一套功夫茶具,这玩意儿也是苏油搞出来的,两人干脆开始用松果碳和银霜碳烹起茶来。
所谓两人烹茶,就是一个做,一个看。
赵顼的茶自然是上品,苏油在一排精美的锡盒里边挑出一盒,打开来看了看“洞庭山上碧螺春”
赵顼笑道“饮食之道上,明润从来都是行家,这茶才发现没多久,曾布用蜀中炒茶之法制得后贡上来的。说是你的主意。”
那就不用客气了,苏油都还没喝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次三苏被调查,赵顼还有些不好意思“明润,廷对的时候没有说,你宗兄苏颂,我准备让他编纂唐六典,为改革官制做准备。”
苏油说道“宗兄对前朝典章制度知之甚祥,陛下这个任命可谓得人。”
赵顼看着苏油熟练地用酒精喷枪在银霜碳上喷扫引火“苏轼那里,当如何安排”
苏油有些无语,所谓宠臣,估计就是这样被皇帝惯出来的,说道“陛下,子瞻文字的确有失检点,御史污他辱慢君上,讥讪朝政,这些是胡乱攀引。”
“但是他外任太守,不是没有上奏之权,却不守制度,通过诗词发泄。”
“这一点上,他的确是也有瑕疵的,才给自己招来这一场祸殃。”
“讽刺朝臣,皮里阳秋,理当驳斥,不能因为文名盖世,便完全放过。”
“还是那句话,制度就是制度。”
“经此一事之后,朝堂应该整肃一些了吧这些事情,自然有中书吏部处理,陛下不当问微臣。”
“其实从我内心来说,子瞻不如子由,如今张公,赵公致仕,文公也有些精力不济,子由之前一直跟随他们学习,被征辟是学官,掌书记,著作左郎。”
将一只精美的铸铁壶放到炉子上将水烧起来,苏油叹了一口气“子瞻说过,子由之文实胜仆,而世俗不知,乃以为不如。”
“其为人深不愿人知之,故其文如其为人,汪洋淡泊,有一唱三叹之声。”
“而其秀杰之气,终不可没。”
“要不,陛下将之调到我身边来帮我”
赵顼气笑了“什么话真要是人才,给你用还不如我自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