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遂良端端正正坐在车厢内,对那些怨声载道充耳不闻,目光从挑开的车帘看着恢弘高大的春明门,以及靠近城门处新建的不少房舍,情绪低落、感慨万千。
钱塘褚氏乃江左大族,隋灭陈之后,其父褚亮入长安为官,至今已经将近一甲子,三代人筚路褴褛、钻营奋斗,所有的一切努力、成果都在今日尽付东流。
陛下虽然并未追究他附逆之罪,也保留了他的爵位,却剥夺了他的官职,今时今日,他已然是一介布衣……
马车终于移动,缓缓的随着队列走出幽深的城门洞,城门城外,一门之隔,却是天壤之别,今日出长安、归乡梓,钱塘褚氏再想返回长安,却也不知还要等到何年何月。
一阵呼喝声自车外响起,引起一片吵杂,褚遂良下意识望去,便见到一队骑兵行驶至春明门外,不知是否冲撞了等待入城的队伍,招致一片喝骂,而后守城兵卒已经围了上去。
褚遂良本不予理会,但有一人开口说话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吾乃令狐德棻,进京面圣有要事奏秉,尔等速速让开道路,否则若是误了大事,谁也脱不了干系!”
令狐德棻?
据褚遂良所知,宇文士及最后前往关陇各家又招募了一批私兵,其中令狐德棻出力不小,随同安元寿、李怀勤、刘可满等人一同攻打长安,却被程咬金拦阻于咸阳桥,一场大战,安元寿损兵折将远遁千里,却将宇文士及以及关陇私军留在阵地之上,最终全军覆没,宇文士及沦为阶下囚,令狐德棻见机得快,先一步随着安元寿逃走,这会儿怎地还要入京面圣?
仔细想了想,褚遂良便明白令狐德棻的用意,怕是想要负荆请罪、恳请陛下宽恕……
往昔权倾朝野的关陇门阀,如今也已四分五裂、土崩瓦解,连令狐德棻这样的人物都得上赶着前来长安求饶,足以见得今时今日的世家门阀是何等卑躬屈膝、摇尾乞怜。
出城、入城所经过的城门不同,相距有一些距离,所以并不接触,褚遂良见不到令狐德棻的模样,但从其气急败坏的话语以及老迈之躯居然骑马前来长安,便可见其心内之焦急。
“还不速速让开?”
城门马上关闭,用不了多久太极宫也会落钥,所以令狐德棻很是焦急。
但守城兵卒不管自有规矩,才不会惧怕区区一个令狐德棻:“越国公有令,所有入城者都必须持有当地官府开具的身份证明文书,否则一律不准进城。”
令狐德棻愕然,四下张望,果然见到排队等候入城的行人几乎人手一份文书……
娘咧!房二这棒槌当真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用得着这么谨慎?
而且他并不知进入长安还需要这样的手续,离家之时并未准备……
“老夫不管,要么你让老夫进城,要么你让房二过来,老夫就不信他敢拦着老夫不准进城!”
无奈之下,令狐德棻只能耍无赖。
守城兵卒冷笑:“念在你年岁不小,不和你计较,否则定要治你一个出言不逊之罪!今天想要进城绝无可能,不过可以在城外驿馆暂住一夜,明日上午会有京兆府的官员在此核查入城者的身份,你或许有机会入城。”
随同队伍走出城门洞的褚遂良听着摇了摇头,令狐德棻岂敢在这荒郊野地暂住一宿?陛下固然尚未将其治罪,但作为关陇门阀今时今日身份、辈分最高的长者,不可能不忌惮其领导力,况且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未必没有以往的仇家趁机寻上门。
令狐德棻敢在城外驿馆住一宿,很难确定能否见到明早的日头……
果不其然,令狐德棻怒声骂道:“一群屑小之辈,安敢辱我?欺人太甚!”
叫嚣喝骂一阵,遂带着一众家将仆从离去。
褚遂良心底叹气,令狐德棻无论如何也是当世大儒,威望、地位只比孔颖达略低,当初何等叱咤风云、领袖士林?时至今日,却被区区几个兵卒折辱,愤而离去。
一朝天子一朝臣,时代变了啊……嗯?
褚遂良忽然心中一动,一个念头在脑中闪现,只要令狐德棻一日未向陛下自缚请罪,那么他便一日都是依附晋王、起兵谋逆的反贼,若是能够将其生擒活捉,这算不算大功一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