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安不比泰州,与失陷前的扬州更无法相提并论,既没戏园茶楼,一样没澡堂子,就算想过也过不上那种“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的生活。所以镇上人晚饭都吃的早,天没黑就烧好吃完了,天一黑就洗脚上床睡觉。
任雅恩不太习惯睡那么早,也不想省那么点灯油钱,跟往常一样舒舒服服的坐在太师椅上,捧着一卷书,泡着脚。
余三姑往木盆里加了点热水,拿起针线凑到油灯下一边纳起鞋底,一边又跟坐在对面绣手帕的钰儿问这问那。
“今天真没什么事,你又不是不晓得,韩老爷一点不像官居从五品的大老爷,不光没架子,也没多少公务。送走那个杜老爷,回来跟余老爷王老爷说了一会儿话,就坐在院子里看书,一直看到太阳快落山。”
“韩老爷跟余老爷和王老爷都说了些什么?”余三姑好奇地问。
“能说什么,自然说公事,公事能告诉你吗?”钰儿抬头笑看着她反问道。
“你刚才不是说没多少公务吗?”
“我是说过没多少公务,但没说一点也没有!”
余三姑意识到说不过眼前这个只比她小一岁的继女,可又觉得不说点什么没意思,禁不住又问道:“就没一点稀奇事?”
任钰儿被问得不厌其烦,干脆放下手中的活儿想了想,旋即笑道:“稀奇事没有,好笑的事倒有一件。”
“别卖关子,到底什么事?”
“韩老爷不是认我做义妹,让我喊他四哥吗,下午翠花也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听我喊四哥,就问韩老爷她能不能也喊四哥!”
“韩老爷怎么说?”余三姑急切地问。
任钰儿吃吃笑道:“韩老爷说也不是不可以,说她要是愿意嫁给大头,那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喊。别看翠花平时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可听韩老爷这一说,她羞得面红耳赤,竟扔下手里的东西跑了。”
余三姑忍不住笑道:“韩老爷也真是的,怎么跟翠花开这玩笑,不管怎么说翠花还是个黄花闺女。”
让她不敢相信的是,任钰儿竟又说道:“我见她跑了,担心别人会误以为韩老爷欺负她,赶紧去追。也不晓得她究竟有没有裹脚,跑起来飞快,我追了半天才追上。没想到她一见着我,就把我拉到角落里问,韩老爷是不是在跟她开玩笑,韩老爷的话能不能当真!”
“这疯丫头想男人了!”
“三姑,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什么想男人了,多难听。”
“我没读过书,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不会说话。说正事,翠花那丫头是不是真喜欢大头?”
任钰儿托着下巴喃喃地说:“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到底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我哪晓得。”
余三姑放下鞋底道:“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真假。”
“怎么就不会有假,你想想,大头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也是堂堂的朝廷命官,正六品千总!听他们中午吃酒时说,大头跟韩老爷这些年,不但做上了官连银子都没少赚。翠花要是能嫁给大头,不就成官太太了吗?到底是不是真喜欢大头这个人,还重要吗?”
“听你这一说还真是。”余三姑越想越兴奋,竟回头道:“老爷,你是不晓得,别看翠花她爸是个瘸子,心眼却不比别人少。翠花她妈也不是盏省油的灯,连买把韭菜都斤斤计较,镇上谁不晓得他家人最会算计!”
都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任雅恩之前是从来不听这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但自从女儿去韩老爷那儿做事之后,他表面上跟往常一样该看书看书,该泡脚泡脚,而事实上却在偷听余三姑和女儿的话。
他故作楞了楞,随即放下书敷衍般地问:“是吗?”
“骗你做啥,他家会算计是出了名的。”余三姑想想又说道:“不行,我明天得去提醒下韩老爷,可不能上这个当!”
任雅恩连忙道:“三姑,我晓得你是一片好心,但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去提醒不就是坏人家的好事吗?再说这只是个玩笑,韩老爷只是随口一说,你还能当真?”
“是啊三姑,可不能去跟韩老爷瞎说。”任钰儿真后悔告诉她这些,担心她真跑去乱嚼舌头,想想又说道:“再说大头脑子本就不太灵光,能娶到媳妇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哪会嫌这个嫌那个。”
“你晓得什么!”余三姑急了,站起来道:“像你这样的大小姐自然是看不上大头千总的,乡下的闺女可不这么想。这年头,好人家有那么好找吗?大头千总不但是官,不光有钱,人还老实,嫁给大头千总只会享福,不会吃亏!”
“这么说大头还挺抢手?”
“你才晓得,不行,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天大的便宜可不能让翠花给占了。老爷,我明天一早就回娘家,我有好几个堂妹表妹呢,哪个不比翠花好看,哪个干活不比翠花利落!”
“三姑,你这是想做媒婆?”任雅恩哭笑不得地问。
“给自个儿家人说亲怎么了,难不成我还怕人笑话。”
“这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余三姑越想越觉得不能错过这个让堂妹或表妹嫁给官老爷,过上好日子的机会,叉着腰窃笑道:“翠花个死丫头想草鸡变凤凰,不就是占着个什么……什么,钰儿,就是你前天说的什么什么月的。反正她不就是捡了个便宜,能在韩老爷身边做事吗。明天我就把我那几个堂妹表妹全带镇上来,让她们全是伺候韩老爷,不要工钱都要去。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到时候韩老爷就晓得让谁嫁给大头千总最合适!”
任钰儿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说:“近水楼台先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