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一样担心,但她晓得她和大头能有今天靠的是军功,晓得大头跟柱子小虎的交情,也晓得是姜六和猴子帮着大头给八爷养老送终的,所以不管这次去静海有多凶险,她都不能拦着。”
幺妹儿没想到翠花竟如此深明大义,泪流满面地不晓得该说啥。
琴儿掏出手绢帮她擦干泪,指着前头的菜地道:“别哭了,赶紧干活,干完早点回去,等会儿还得去接狗蛋下学呢。”
“嗯。”
……
河营上千号人,三处营房的几个茅厕用不了几天就满了。
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河营的粪便自然紧着祖家场的百姓去挑,村里的百姓也不会白占这便宜,每次挑粪施肥时都会帮几位官老爷家挑几担。正因为如此,韩家的五亩地肥得很,瓜果蔬菜长势很好,连杂草都长得比别人家地里的杂草高。
韩秀峰打小跟叔叔进城讨生活,没怎么干过农活,锄起草来都没幺妹儿利索,正笨拙地忙得不亦乐乎,本应该在校场的顾德辉竟追到地里来了。
“韩老爷,这哪是您干的活儿,这点草交给卑职吧,卑职回头喊两个人来帮你锄了!”
“你家地里的草谁锄的?”韩秀峰抬头问。
顾德辉反应过来,急忙笑道:“韩老爷放心,卑职可不敢把兵勇当家奴使唤,卑职家地里的那点活儿,全是卑职的家人干的。”
“这就是了,你不能把兵勇当家奴使唤,我一样不能。”韩秀峰扶着锄头,笑问道:“说吧,追这儿来找我究竟有啥事。”
“禀韩老爷,头一批从静海回来的那些兵,就是张贵原来的那些手下,想效仿在静海效力的遵化营公选朋头、公同议助。”
绿营军中的“朋助”韩秀峰并非一无所知,就是兵勇们从每月的军饷中拿出百十文钱,存放在公选的“朋头”那儿,由“朋头”发给朋单。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按从军的时间长短,平时出的钱多少,拿出一部分抚恤。
互相帮助,这是好事,朝廷不但认可而且提倡,只是想搞“朋助”得联名禀告营官,经营官首肯才能公选“朋头”,才能制定“朋助”的章程。但如果遇上个黑心的营官或推选出个黑心的“朋头”,那兵勇们平时出的钱就打水漂了。
韩秀峰既觉得这是好事,又担心兵勇们的卖命钱会被人给贪了,低声问:“有多少兵勇愿意复兴朋助?”
“不少,”事关手下的兵勇能否用命,顾德辉生怕韩秀峰不同意,急切地说:“韩老爷,从静海回来的那些都经历过生死,都想复兴朋助以解后顾之忧。卑职也不晓得是哪个先提出来的,反正光今天就有十几个兵勇去找他们的什长甚至哨官。”
“他们有没有个章程?”
“章程还真有,一看就晓得是他们从静海抄回来的。”顾德辉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韩秀峰接过一看就晓得是书办帮他们抄的,字迹很工整。
上面赫然写着:盖闻集腋成裘,抽丝乃能制锦,古今义举,大抵如斯。我辈我行,固贵同心而协力,身跻队伍,何妨仗义以通财,所以各大宪麾下设有朋助,并立朋单,由来已久矣。
我哨自咸丰四年粤匪窜扰得建,而无朋助旧章,每念出伍者一朝失足,万难措手,爰集合马战公同商议,复兴朋助章程,制定朋单条规,酌量年数远近,分别朋助多寡……上移下接,以垂永远。
具体章程也写得很详细,韩秀峰边看边喃喃地说:“无故辞伍者公议不助;遣失朋单者公议不助;一年公议不助,助出之钱不退;二三年公议助出之钱不退;四年满足者半助,助钱八千文;五年满足者助钱十千文……”
“韩老爷,您觉得怎样?”顾德辉小心翼翼地问。
“要是搁太平年景,这份章程倒也合适,但现而今天下不太平,你想想营里光这几个月就已经死伤多少弟兄。一年公议不助,二三年公议助出之钱不退,在营里干满四年才半助,这对投军没满一年就已经战死的弟兄不公平。”
顾德辉光想着要是设立朋助,既能解手下们的后顾之忧,也能让手下更齐心为朝廷效力,真没想过有一些兵勇根本活不了四年,不禁苦着脸道:“韩老爷,那怎么办?”
“首先设立朋助是好事,我们这些上官应该同意,但这公助的年数太长,我看满半年就半助,满一年就全助比较合适。”韩秀峰把章程交还给顾德辉,接着道:“再就是他们公选的‘朋头’究竟是啥样的人我们心里一定得有数,真要是公选出几个刁奸耍滑的朋头,把他们助出的钱卷给跑了,不但他们倒霉,甚至会动摇我河营军心。”
“韩老爷放心,‘朋头’人选卑职会留意,绝不会让他们公选出个黑心的。”
韩秀峰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德辉,我还是觉得让他们自个儿弄不行,一是让他们以哨设朋助,公助的年数又缩减到半年,就算哨里的兵勇全愿意,助出之钱也没多少,顶不上大用。二来让一帮目不识丁的兵勇操办此事,搞到最后助出的钱不是落到书办手里,就会落到哨官手里,就算书办或哨官不贪不占也有违朋助之本意。”
顾德辉觉得韩秀峰的话有一定道理,可想到这么一件好事会因此无疾而终又有些惋惜,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韩秀峰突然笑道:“其实朋助这种事,是因为朝廷的抚恤烧埋银子不多,营官们又懒得管,兵勇们为解后顾之忧才不得已而为之的。既然有兵勇提出来了,那我们就把这事管起来,我回头帮你跟亦香兄说说,看看能不能由营务处统一操办。”
“不用他们公选什么朋头,助出的钱直接从军饷中扣,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营务处按章程公助?”
“朋头还是要公选的,各哨公选一个,不过他们公选的朋头既不管钱也不管账,只要盯着营务处办理朋助之人有没有贪没他们的钱。而且由营务处安排专人操办,这盘子就大了,助出的钱就多了,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家人能拿到的公助钱自然水涨船高。更重要的是,营务处可以把他们助出的钱交给县城乃至京城的大钱庄大票号生利,可以让他们让钱生钱。”
“这么安排最好,谢韩老爷。”
“别谢了,你又不是为了你自个儿,说到底也是为了营里。不过到究竟设不设朋助是兵勇们的事,你回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由营务处操办,要是他们愿意,那我就去跟亦香说。”
“他们一定愿意,韩老爷,他们不相信别人,难不成还能不相信您!”
“是吗,不过你还是先去问问。”
“行,卑职这就回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