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仔细想想我的仕途其实挺顺畅的,以捐纳出身能做到正五品通政司参议,还能以记名章京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了好几个月,还想咋样,人可不能不知足,要知道有多少进士出身的官员也不一定能做到正五品。”
“顾老爷当年致仕时才从五品。”费二爷禁不住笑道。
韩秀峰摆摆手:“二爷,顾老爷那会儿虽只是从五品,但顾老爷跟黄老爷一样是位卑权重的御史,我可不敢跟他老人家比。”
“他是御史,你还是小军机呢,有啥不能比的?不过想想真是惋惜,他咋就说走就走了呢,要是他老人家没仙逝,知道你如此这般争气一定会很高兴。”
“所以说人有旦夕祸福,谁能想到我爹才过几天好日子,才享了几天福,就……就走了。谁又能想到潘二当年为了讨债跟我一道进京,不但讨着债还做上了官,这才正儿八经做了几天官,他爹就跟我爹在同一天走了,就得跟我一样开缺回乡丁忧。”
“志行,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冥冥之中似乎真有天意。”
……
边走边聊起往事,时间过得飞快。
因为带的东西太多,这路赶得倒不快。
加之冬天黑得早,赶到永定河渡口时大阳已落山,韩秀峰担心渡船不稳,刚下来准备喊琴儿和小家伙先下车,北边官道上竟扬起一片尘土,紧接着依稀传来一阵马蹄声。
张桂才以为韩秀峰担心遇上贼人下车的,策马跑过来道:“韩老爷放心,这一路小的常走,这一路不会有什么贼匪,小的估摸着往这边来的是传递军情的官差,咱往边上靠靠,让他们先渡河便是了。”
“好,你让大家伙往边上靠靠。”
车夫们谁也不想被丘八的马撞上,急忙在张桂才示意下把车往路边赶。这边刚把道让开,骑着快马的官差就出现在眼前。
韩秀峰大吃一惊。因为他们不但全用丝绢蒙着口鼻,而且领头的竟是从一品顶带。
“志行,是你吗?”
韩秀峰反应过来,连忙迎上去道:“肃大人,您怎么来了,您这是打算去哪儿公干?”
“总算追上了,”肃顺马上功夫不错,麻利地翻身下马,扔下马鞭笑看着他迎上来道:“韩秀峰接旨!”
又有啥旨意?
韩秀峰糊涂了,顾不上地上有多脏,急忙跪下道:“臣韩秀峰躬请圣安!”
“圣躬安。”
肃顺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说:“自寇乱以来,地方公事,官自不能离绅而有为,着丁忧在籍之通政司参议韩秀峰,墨绖从戎,以素服参事,帮办重庆府各州县团练事宜。赏从四品顶戴,授知府衔,饬调河营文武员弁十名以资差遣!”
“肃大人,下官是回籍丁忧的……”
“先领旨谢恩,别的事待会儿跟你细说。”
韩秀峰反应过来,急忙跪谢道:“臣韩秀峰接旨,臣韩秀峰谢皇上隆恩!”
“这还差不多。”肃顺从亲卫手中接过手巾擦了把满是尘土的脸,随即把韩秀峰拉到一边,紧攥着韩秀峰胳膊埋怨道:“志行,我晓得你是不想让我为难,但丁忧这么大事也不能瞒着我呀,害我跑了一天,骑马骑得屁股都疼!”
“肃大人,我……”
“不说这些了,说正事,我还得赶紧回京复命。”
肃顺松开他胳膊,笑看着他道:“你为朝廷为皇上做那么多事,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怎能让你就这么回乡丁忧。一接到消息,就赶紧进宫帮你跟皇上求了从四品顶带,求了个知府衔,至于帮办团练只是个由头。
你又不是不晓得,这两年选任了那么多官员回籍办团练,真正能办起来的也就一个曾国藩,何况你老家并没有闹长毛。可要是没这个由头这从四品顶带就不好求,更别说知府衔了。所以你该丁忧丁忧,该守孝守孝,无需担心要办什么差事。”
想到团练不是那么好办的,谁要是真当回事,真办了,必定会跟地方官员产生矛盾,会跟曾国藩一样成为众矢之的,会被地方官员弹劾甚至被翰詹科道弹劾。
再想到朝廷派出去的团练大臣虽有主办、分办、帮办及听候差委之分,但这些官员并其实是一盘散沙,相互之间压根儿没隶属关系,几乎全是各行其是。韩秀峰意识到肃顺的良苦用心,急忙躬身道:“肃大人,您如此待秀峰,秀峰真不晓得该如何感谢。”
“感什么谢,你我什么交情,再说我这也是为了朝廷。”
肃顺拍拍他胳膊,转身遥望着固安县城方向接着道:“之所以奏请饬调河营文武员弁十名以资差遣,是想着你身边不能没几个人听用,就这么回去怎么衣锦还乡,不,是就这么回去怎么办团练,哈哈哈!”
看着肃顺哈哈大笑的样子,韩秀峰突然想起首诗: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再想到肃顺正在奉旨办的那些差事,韩秀峰深深作了一揖,随即紧盯着他哽咽地说:“肃大人,朝廷正值多事之秋,是应该严禁令、重法纪、锄奸宄,可这些全是得罪人的差事。秀峰在永定河南岸同知任上为整饬河营打了两个混账东西的板子,直到陈请开缺回籍丁忧前还被那些怀恨在心之人弹劾,何况您!”
“这你大可放心,那些混账东西掀不起什么风浪!”肃顺大手一挥,想想竟凑他耳边道:“回去之后帮我留意下四川的那些官员,只要发现贪官庸官就给我写信。”
见他如此固执,韩秀峰实在不知怎么劝,只能躬身道:“大人珍重。”
“你也要珍重,我还等着你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