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大!肥!章!(1 / 2)

水芝像是没听见一般, 只垂首不语。

卫朗脸上一片惨白,两手握着圈椅的扶手,有些发颤。

端王按捺不住地开口责问道:"皇侄,今日带卫朗过来, 是要为中毒之事讨个说法,我们才是受害之人。怎么皇叔觉得, 你现在是把卫朗当犯人审问呢?"

"大理寺的刑堂上, 只有两种人。"卫珩丝毫不为所动,"有罪或无罪之人。"

"至于堂上之人是否受害, 地位高低,善恶之别, 乃至与大理寺卿有无私仇,都不该是审案时的考量。"卫珩声音淡淡, "这一点皇叔做得实在差强人意。"

"四年前的科举舞弊案,仅凭林望家仆的证词便将其定罪,是不是草率了些?"

此言一出, 不止端王面色急变,就连一直不动不语的水芝也有了反应。她抬起头看向卫珩, 眼底空茫的死寂破裂了一个缺口,隐隐透出点光亮来。

"林望一案早已了结,又由先皇亲自宣判, 本王没有缘由旧案重提。"卫珩将水芝的变化收入眼底, "但若是端王之子当真对你犯下了罪行,由端王来主审你父的案子, 显然不合律法。即便是本王要求重审,也是情理之中。"

端王牙关紧咬,急道:"不可!此案由先皇亲判,况且当年先皇已经……"

"先皇已经察觉了个中缘由,将你从大理寺卿的位置上撤了下去,"卫珩冷淡地与端王对视一眼,又将目光投向水芝,"但林望还没得到平反,至今仍是天下学子口诛笔伐的对象,背负了数不尽的骂名。"

看到水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才沉声问道:"林婉知,卫朗等人,当年是否曾奸污于你?"

水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

"四年前的端午节,我一时贪玩,非要去看龙舟,又与嬷嬷走散,便遇到了他们……"

那日京城的运河边上熙熙攘攘,满是游人。路边小摊小贩兜售的货品琳琅满目。她很少出门,一时看花了眼,回过神时,身后已经没有嬷嬷跟着了。

正着急时,跑来个半大小子,往路边的巷口一指,说有个老嬷嬷正在找她。那是个孩子,又说得出嬷嬷身上所穿的衣饰,她便也没有怀疑,一个人往巷子去了。

哪知道里面等着的,是四个穷凶极恶的畜生。

那日父亲带着家人找到衣衫残破,满身血泥的她时,眼里是灭顶的绝望。他抱着女儿不住地说着对不起,说他一定会为她讨个公道。

结果不出半年,秋闱时父亲便因为科举舞弊的罪名被斩首示众,主审正是端王,那恶魔之一的父亲。

从那日起,她活着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报仇。为自己,也为父亲。

"这个机会我等了四年。"水芝的声音里透出了极度的冷静,"一个手无寸铁,无权无势的教坊女子,若想杀了那四个畜生,不是一件易事。"水芝话里透出几分狠厉,"紫云瑞香花三年才得一开,混上赤血藤便是无药可救的剧毒。借着云芍赴宴的机会,便可以无知无觉地了结他们的狗命。"

"唯一的变数……是贺兰公子。我不能就这样害了他,才借秦桂枝之口让云芍做了他不吃的杏仁酥。没想到在这里落下了破绽。"

"你的故事里漏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卫珩听完,沉声开口道,"镇北侯府上有紫玉瑞香花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

"别告诉本王,你是看到了云芍的赏花宴请帖,才临时想出了这个计划。你那赤血藤购买已久,显然是早有预谋。"

水芝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我……偶然听人议论起的。"

"你说与不说,结果没什么分别。"卫珩淡淡道,"你下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可那几人中的却是蛊毒,你就没觉得奇怪?"

水芝的眼睫颤了颤,半晌才吐出一句:"按照医书所载,那几人确实该立刻暴毙才是。"

"这就对了。你想包庇别人,总要先知道人家的身份。"卫珩不紧不慢的开口,"将含光国细作红药带上来。"

听到"含光国"三字,裴昱低垂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水芝看着被差役押上堂的贴身丫鬟,瞳孔一缩,一时有些愣住了。

自她进入莳花阁起,红药便成了她的贴身丫鬟,这三年里她从未见过红药露出现在这样的神情。眼里是极度的冷静,嘴角还有一丝上扬,含着几分凉凉的讥诮,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被发配到莳花阁的第一夜,也是她父亲被斩首于午门的日子。那晚她将三尺白绫挂上了房梁,一心只想从无边的痛苦中逃离出去。

是红药救了她。红药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她的遭际,心下同情,不仅帮她瞒下了自缢的事,还说要帮她报仇。这几年两人相互扶持,远胜过了主仆的情分,是以她听说秦桂枝一家因为那镯子被毒杀,便觉得红药杀人是为了替自己遮掩,想也没想便为她顶了罪。

没想到红药不是普通的丫鬟,竟是敌国的细作啊。

"红药……你这又是何必?"水芝艰难的开口,"我一人下毒也就罢了,你又何必将它换成蛊毒呢。"

红药阴沉着脸,低头不语。

"水芝姑娘此言差矣。"卫珩淡淡道,"这蛊毒是含光国皇室才能掌握的东西,红药没有下毒的本事。她引导你用赤血藤投毒,只是为了触发那几人体内潜伏的蛊。"

这是傅宏的推测。他问过卫珩知不知道以毒攻毒的道理,说的是一种毒物若是遇上另一种毒性更强的毒物,便如泥牛入海,起不上多大的作用。但蛊毒又有所不同,因为它是活物,平日里蛰伏在人体内,若遇上了强劲的毒物,兴许便会被激发,从而发作起来。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那五人吃下了赤血藤粉做的毒糕,又闻了紫玉瑞香花的气味,却只是昏迷不醒,没有立刻身亡的原因。

此言一出,旁听席上又是一片哗然。

"宁王殿下,我儿体内怎会有蛊?"说话的是兵部尚书。

卫珩目光一转,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那就要问卫朗了。"

自从水芝松口,卫朗的脸色就一片灰败,豆大的冷汗随着她的讲述,从额上缓缓滴落下来。此时卫珩话音一落,卫朗身子颤了一颤,整个人扑跌在了地上,口里喃喃道:"我错了……我错了……"

他刚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当年的丑事又一一败露,偏生遇上从来不徇私情,不惧王侯的铁面阎王,自知难得善终,一时吓得失去了理智。

端王横眉瞪他,口中低喝道:"起来!不争气的东西!"

"皇叔此言差矣,"卫珩声音凉薄,"卫朗争气得很,胆敢奸污含光国公主,简直是胆大包天。"

红药双拳捏得死紧,肩膀被差役死死按住,犹在挣动。她咬牙看着卫朗,眼里的恨意可以将他生吞活剥。

"是了,若只是卫朗一人,未必有这个胆量。"卫珩冰冷的视线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可谁让他有齐晟,叶之诚,赵伦这三个同伴呢。"

旁听席上的几位重臣面面相觑,一时间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议论。

端王冷哼一声道:"四年前,裴昱押解那含光国公主回京,关押在宫中玉澜堂之内。就在第七日,先皇宴请裴昱等人当晚,玉澜堂失火,公主被人救走。次日一早,城墙下发现了公主的尸体。她挑了那日子从城墙上跳下,就是为了施行巫术,诅咒我朝,这件事也成了不容议论的密辛。现在宁王说卫朗等人奸污于她,到底是何用意?"

卫珩哂笑一声,不紧不慢道:"本王也只是猜测。那蛊毒只流传在含光国皇室手中,而含光国的皇室,又只余公主一人。押送她回京的裴昱中了毒,卫朗等四人与她并无直接的仇怨,却亦中了毒。而这四人又有奸污妇女的案底,本王这样推测,有什么不合理吗?"

"当年含光国全数覆灭,但在京中还是有些眼线细作,这位红药姑娘便是其一。先皇设宴,宴请征西有功之臣,宫中守卫松懈,便叫这些细作救了公主出去。至于她逃出去做了什么,又是怎样落在了那四人手里,红药姑娘应该能够解答。"

红药咬紧了牙关,不言不语。卫珩盯着她打量片刻,才道:"你若想让那日奸.淫公主的元凶落网,便要将自己知道的真相说出来。你只知道本王是敌人,却不知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吗?"

看到红药的神色似有松动,他又补上一句:"你已是死罪,难道想带着罪人的名字到地底下吗?"

红药眼睛盯着眼前的地面,半晌才道:"那日,公主是去……刺杀一个人。"

那日为了救公主出来,她们的人伤亡惨重,她也受了重伤。勉强带着公主到了藏身之地,便沉沉睡了过去。等到醒来,公主已经不知所踪,床边只余一张字条:灭国之恨,锥心蚀骨。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再见到公主,已经是城墙脚下一具破败的尸体,身上尽是青紫的伤痕,一看便知曾经历过什么。她眼睛死不瞑目地睁着,手中紧攥着一角衣料,是成色极好的蜀锦,红药在京中多家商铺打探了许久,才查出这蜀锦曾卖给过庆国公府里的赵伦。

顺着赵伦,她才牵出了另外几位与他混在一起的纨绔,又陆续查出了高礼与水芝的事情。

卫珩目光灼灼:"杀谁?"

红药抬眼,直视着他道:"贺兰家的家主,贺兰舒。"

阮秋色倒吸了一口凉气。

等到贺兰舒被传唤到大理寺,案件已经审问得七七八八。

含光国低处西南多山之地,山中富含锡土矿脉。贺兰家的产业,上至军火兵工,下至日用碗碟,均需要大量锡土,加起来是价值数百万银钱的生意。他们派出的探山人探到了矿,可含光国素有敬畏山林的传统,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贺兰家进山采矿。谈判历时两年,均无成效。

直到镇北将军与宁王征西之时,贺兰家长房公子献出一条毒计,便是巧做伪证,证实那含光国内通西夷,大军过境之时,含光国定是无力抵挡,八万大山便尽收于本朝疆土,贺兰家的开采也变得顺理成章。

这些都是细作探听到的传闻。贺兰家的长房公子便是贺兰舒,含光国破之后,贺兰家的生意版图又扩张了几分,贺兰舒也因此继任了新任家主。先皇后乃是贺兰家的表亲,是以先皇设宴也宴请了贺兰舒。含光国公主便是知道了此事,才独自出门前去刺杀,应是打算在他回府的路上埋伏。

差役带来了贺兰舒,他是以证人身份来到公堂之上的,便从容站在一旁,并不需跪伏在地。他瞧见阮秋色,还笑着向她点头致意。阮秋色心情复杂,别开了眼。

"贺兰舒,"卫珩目光锐利,沉声问道,"四年前陛下宴请裴昱等征西功臣,你也在场。当晚含光国公主逃出宫禁,听说是去刺杀你。那晚她被卫朗等四人奸污,巧的是据说那四人在太学院里,便唯你马首是瞻。这一切加在一起,你要怎么解释?"

"等等,"贺兰舒理清了事情的原委,似笑非笑道,"王爷一口一个听说,有证据吗?"

卫珩眯起眼,盯住了他的眼睛道:"刚巧卫朗也在这里,你们不如对峙一番?"

卫朗从刚才起便一直跪伏在地上,看见贺兰舒进来,浑身的颤抖又加剧了几分。贺兰舒走到他面前,突然蹲了下来,目光与他平齐,温和地问道:"卫公子,请你说说看,我与你相熟吗?"

卫朗目光躲闪,根本不敢与他对视,只嗫嚅着说道:"不、不熟。"

"那就对了,"贺兰舒咧开嘴角,目光望向了卫珩,"那王爷方才所说,我指使你们去奸污公主,自然就不可能成立了。"

"卫朗。"卫珩朗声道,"你若坦白,也算将功折过,可包庇罪人,罪加一等。"

卫朗浑身一颤,伏在地上,半晌才轻声说:"没、没有包庇。那日是我们喝多了酒,才临时起意……"

贺兰舒将手抄在袖中,对卫珩道:"况且那日我的马车直接回了府,与京中数十位账房核对了上一年的进项,根本没有出过府门。"

他眨了眨眼:"王爷不信,可以去找他们核验。"

卫珩凝眸看他,沉沉不语。

"还有,方才你们所说,我贺兰家污蔑含光国内通西夷,更是无稽之谈。"贺兰舒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贺兰家的手,还伸不到军情密报上。覆灭含光国,乃是先皇亲下的军令,王爷指控我贺兰家做了手脚,难道是说先皇犯了糊涂?"

"若是如此,"贺兰舒接着道,"就请王爷翻出当年含光国通敌一案,细细查验过,确定是我贺兰家做的手脚,再来传唤我也不迟。毕竟,敌国细作的一面之词,不可轻信啊。"

不要说先皇已经入土为安,便是先皇在世,这样的密报卫珩也是无权过问的。贺兰舒这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卫珩盯着他半晌,也只冷笑一声道:"贺兰公子倒是真将自己的嫌疑摘得干干净净。"

"哪里。"贺兰舒拱手一揖,"贺兰无辜,全靠王爷明察秋毫。"

余下的便是判罪的工作。卫朗随后交代,他们奸·淫公主,是看她孤身一人,临时起意;而奸·□□芝,则是因为水芝的父亲林望身为太学院博士,对高礼之死心存疑虑,有意无意地查探了此事。他们作为始作俑者,心怀不满,才奸·淫了林望之女作为报复。

按照本朝律法,奸·淫之罪鞭刑一百,便判了他两百鞭。寻常人挨上一百鞭也得去了半条命,这两百鞭下来,卫朗应是捱不过去的。

红药身为敌国细作,当年擅闯宫闱,唆使水芝对那五人下毒,又承认了毒杀秦桂枝一家的罪行,被判绞刑,秋后执行。

至于水芝,她曾遭这几人玷污,所下的毒糕又非直接致人死亡的原因,故而法外容情,只判了杖责五十。

蛊毒案尘埃落定,阮秋色坐在旁听席上,觉得这短短几日,过得就好像一个月一般漫长。

她转头去看卫珩,他合上面前的案卷,站起身来,目光若有似无地从她身上扫过。阮秋色还记着那日的不快,一时有些无措,只是飞快地别开了目光。

卫珩没说什么,只是不紧不慢地走下堂,转身就要往后·庭走去。

"秋秋,"贺兰舒抬头望她,笑得眉眼温和,"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