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繁从皇宫出逃后远走他乡,张曼兰连个可以帮她上伤药的人都没有,甄临风两鞭子抽在后背,她只感觉得到疼,伤口看不到也摸不到,无奈只能作罢。
夜里凉爽,不知道是不是心绪所致,她竟然觉得屋内闷得很,院子里有颗歪脖子树,她只穿了身中衣,三两下爬上树,躺在歪脖子的树杈弯里,不大不小,刚刚可以容纳她躺身。
蜀都的月没有幽州的圆,两头尖尖的,像个弯弯的大挂钩,她仰望夜空,想念奉新的人,甚至是幽州的景。
而此时,幽州,霍府。
霍清一直是个自律的人,自律得可怕,天色擦黑,就早早的歇下,他的房间对面,是一间空房,那里曾经是‘宋闵知’的客卿房。
她在对面住了一个月,时间不长,可不知道为什么,霍清觉得那里似乎住了很久的人,久到他已经习惯,每天睡觉之前,看一眼对面亮着的灯,和灯下投射出来的人影。
那时张曼兰每天都睡得很晚,他偶尔半夜醒来,次次都能看到暖黄色的光,光影里坐了个人。
习惯啊,真是可怕的东西。
他的住处不像沈十三那般奢华大气,有无数个院子,他只简单的住了一进一出的宅子,除了自己的房间,其他屋子都住了下人,当初张曼兰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他对面的那间房还空着。
他没有起夜的习惯,半夜也不会突然惊醒,可对面住了张曼兰以后,他半夜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光看一个投在窗纸上的剪影,就能看好半天,直到她吹了灯睡下。
今天半夜再次醒来,对面房间一片乌漆嘛黑,霍清怔松了一瞬间,以为现在已经很晚了,结果才发现不过戌时,他收回目光,给自己倒了口茶,仰头喝完。
准备再次睡下的时候,有下人来敲门。
不长不短的两声,然后门外传来声音,“公子,江公子来了。”
霍清起身,心里惊讶。
江蕴?江蕴是沈十三的大舅哥,千机楼和军队的资源共享,千机楼打探来的消息,霍清虽然能够轻易知道,但其实和江蕴直接接触的时候并不多,偶尔见到一两回,也都是在沈十三的书房正好碰到,大多时候都是点头致意一下,并无深交。
深更半夜,他来做什么?
霍清穿了衣裳,小厮已经把江蕴迎到正厅。
霍清:“江公子深夜造访,可是有什么要事?”
他不只是惊讶,更是疑惑。
就算江蕴当真是有什么要事,那也应该是直接去找沈十三,沈十三难以下决策,将他找去商议,那也是能说得过去的,他身为军师,江蕴直接找上他,那是万万也想不透其中的道理。
江蕴脸上交错着‘我想弄死你’,‘但是我又不能弄死你’以及‘可是我真的好想弄死你’几种复杂的情绪,霍清多智,没见着人的时候猜测了几种可能,一见到人,看了他脸上的神色,便大概知道了他为什么找上门。
趁着他没来得及说话的空档,霍清侧首对小厮吩咐道:“给江公子看茶。”
小厮应声下去,霍清明知道对方怒着,却若无其事的坐下,对他说,“江公子请坐。”
江蕴没搭理他也没坐下,冷冷道:“那时你对我说曼兰走了,原来竟是走到你的地牢里去了!”
他的语气很重,是一副来兴师问罪的姿态。
江蕴被皇帝封了左副将军,在沈十三手下带领侦察营,还要处理千机楼的一应事务,每天忙得很,转得比陀螺还圆,他也不是皇帝,没那么重的疑心病,沈十三信任霍清,他也信任,霍清跟他说张曼兰自己走了,他竟然就信了!
那时候江父江母也被皇帝扣下,他担心爹娘,赶往盛京,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是小半年后,千机楼积压了一堆事务,侦察营也等着他带领,半年的工作量积压下来,他一个人又身兼两职,比沈十三还忙。
他一直没有疑心过霍清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可是今天,下面传来消息,说蜀国太子娶了新良娣,而这个新良娣,正是张曼兰!
半年前他只认出了张曼兰,察觉她失忆了,原本是打算等从盛京回来,再试着帮她找回记忆,可回来后,公务太多,这件事就被往后压了压。
霍清说她去了蜀国,他只当她回梵音宫了,可今天千机楼的谍者来报,蜀国太子的新良娣,竟然是梵音宫的宫主!
他认出张曼兰后,为了避免梵音宫和千机楼起冲突误伤,交代了下面的人绕着张曼兰走,不许跟她动手,那以后千机楼便避让张曼兰。
直到她嫁给甄临风,千机楼得到消息,二把手觉得楼主既然在意这个张曼兰,她嫁给蜀太子的事情,就有必要往上报,让楼主知晓。
江蕴这才知道,他离开幽州的这半年,张曼兰一直处于失踪状态,谁也找不到他,等他们从盛京回来,她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出现在沈府,然后离开大秦,出现在蜀都,嫁给甄临风。
江蕴去找了沈十三,对方跟他直说,没有隐瞒他,包括张曼兰被囚禁,被下软筋散,以及人质张姚氏和小安安。
如果不是江柔就在不远处,他可能要跟沈十三打死人子架。
他从小跟张曼兰拌嘴长大,虽然双方在嘴上一定要争个长短,但实际上,他对她的感情不比江柔少。
阔别十年后再见,她已经是梵音宫的宫主,从前那个只会上树下河的小女孩儿,已经习得了一身好武艺,江蕴的武功也不低,他为自己这一身功夫吃了多少苦,张曼兰同样就受了多少罪,甚至更多。
梵音宫恶名在外,他做情报工作,知道得比旁人更多,知道这个组织里有多险恶,多吃人,张曼兰一步一步的爬到宫主的位置,脚下踩了多少尸体,心里就受了多大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