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副连长,说话做事,要注意分寸。”
钟儒勉强保持冷静,字字沉稳地跟墨上筠说着,话语行间夹杂着严厉。
偏了下头,墨上筠有些吊儿郎当地偏头,略带讥讽地问:“您怎么不先问问您的文书做了什么?”
“你说!”钟儒盯了文书一眼。
“钟营长,”墨上筠悠悠然出声打断他,“让当事人说,太主观了吧?”
就算是钟儒亲自出面,墨上筠也没有丝毫退让,反倒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礼,这倒是让朗衍和陈科难免惊讶。
放在半年前,墨上筠就算再不高兴,也会装一下的,她素来是聪明人,而聪明人处理事情的方式很少会这么直接,可她现在几乎不留情面,有什么说什么,眼角眉梢写满了“老娘不高兴”五个大字。
实在是……让人觉得痛快的同时,又难免为她担忧。
乖乖,这可是直接得罪直系领导啊,退一步海阔天空,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的。
“墨副连长,你来说。”
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钟儒脸色青紫青紫的,瞎子都知道他生气了。
墨上筠笑了一下,懒洋洋地扫了狼狈的文书一眼,尔后直视着钟儒充斥着威严的眼睛,慢条斯理道:“您的文书,在没有跟我的二排排长林琦商量的情况下,只凭着一连的实习排长说了几句话,就擅自将林琦和实习排长的节目顺序调换了。”
听完,并不觉得这件事很严重的钟儒,也意识到文书做的有那么点不对,于是眼神一横,朝文书质问:“有这么回事儿?!”
“是的。”文书点了点头,但在恨恨地盯了墨上筠一眼后,补充道,“但是,林琦林排长的节目是推迟的,准备应该更加充分才是,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当然,没有事先经过林排长的同意,是我的错。就这件事我已经跟墨副连长道过歉了,可她非要我跟提议交换顺序的楼西璐楼排长一起找林排长道歉。”
这话说得很得体,一来承认了错误;二来将这件事化小,提醒了此事是林琦占便宜,而非对林琦有害,所以情有可原;三来点名了自己的态度可嘉,而墨上筠态度恶劣,得理不饶人,甚至于无理取闹。
这样一来,就显得墨上筠无理取闹了。
得到文书的解释,钟儒微微点头,对这件事有了个大致理解,他几乎没有犹豫地站在了文书这一边,带有质问的语气朝墨上筠道:“墨副连长,我也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而这件小事,并不足以让你理直气壮地揍我的文书。”
“我是跟我外公外婆长大的。”
墨上筠不紧不慢地说着,忽然就将话题扯远了,旁边一干人等皆是不明所以。
可很快的,墨上筠便继续道:“我外婆很爱养花。在我八岁的时候,我外婆去世了,给外公留下一院子的花,外公将对外婆的思念放到花上,每日精心打理。可是有一日,隔壁家的熊孩子来外公家里玩,因为他太闹腾,我外公凶了他几句,他为了报复就将整个院子的花全糟蹋了。外公很生气,打了他一顿。结果人家长弄来了一车的花和种子来外公家,陪了他更多更好的花,但是却拐弯抹角的骂我外公为老不尊,为了这么点小事欺负小孩。”
“就像我当时搞不懂为什么那对家长赔了更好更多的花,就能将我外婆所种的花被毁当做小事。我现在也搞不懂,为什么您的文书理所当然觉得这事对林琦好,就私自调换了节目顺序。”顿了顿,墨上筠一字一顿地朝钟儒问,“钟营长,是否重要,是否是小事,不应该由我外公来衡量的吗?”
“……”
钟儒一时哑言。
按照墨上筠这么一说,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沉默片刻,扫了这一圈无话可说的人,墨上筠继续道:“钟营长,不对就是不对,错了就是错了,这跟大小无关。小时偷针,大时偷金,这道理您小时候应当也学过。今日一个实习排长仗着跟晚会负责人关系好,几句话调动了节目顺序,这就是错了,就是没有原则。他日我暴揍文书一顿,威胁他在您的文件上做手脚,您是不是也当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用如此云淡风轻的话语说“暴揍文书一顿”,分明很让人恼火,可是,钟儒等人皆是哑口无言。
字字珠玑。
良久,钟儒才用妥协的语气道:“墨教官,你太较真了。”
“钟营长,你我都是带兵的,更能理解我——我可以受委屈,但我的兵不能。”墨上筠轻笑一声,紧随着又漫不经心地提醒道,“您比我年长,比我有阅历,更知道部队是靠规矩来维持的,规矩摆在那里,错就是错,您不能因事小而徇私情。”
“……”
这是连最后的路都给钟儒堵死了。
若不处理文书和楼西璐的事,就有个“徇私情”的帽子压下来,加之这么多双眼睛在一旁看着,钟儒又是主动掺和这件事的,简直想甩都甩不掉。
这个墨上筠——
做事越来越不留有余地了!
“文书!”钟儒愠怒地喊道。
“到!”
文书立即绷紧身子应了一声。
“找到新来的那个排长,一起去找林排长道歉!”钟儒沉声命令。
“是!”
文书虽有不情愿,但自知命令不可违抗,也只得老实应声。
可,刚走了两步,文书注意到满地的节目单,始终有些不甘心,停了下来,“钟营长,刚刚墨副连长对我——”
心知他要说什么,钟儒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墨副连长教你怎么做人,对你好得很!”
“……哦。”
文书满怀憋屈地应了一声。
一码归一码嘛!
墨上筠做的太过分了……
可是,他却不知道,钟儒及时打断他,只是在为他好。
钟儒有种预感,一旦让这件事继续下去,就墨上筠这厉害的嘴皮子,没准就不是让文书和实习排长道个歉那么简单了。
——文书为什么会答应那个实习排长的要求,他动动眼皮子都能猜得出来!
墨上筠这番行为,还真是在教文书怎么做人了。
文书一走,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钟儒深深地看了墨上筠一眼,说了句“都散了”,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礼堂,远远地还能从他的背影里看到阴沉和愤怒。
“墨副连长。”
陈科朝墨上筠竖起了个大拇指,随后摇了摇头,也走了。
虽然陈科很偏心,也想让自己的实习排长争口气,不希望看到实习排长丢脸、做错事。可有一点他很认同墨上筠——错了就是错了,这跟大小无关。所以,在这件事上,他并不打算计较。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墨上筠总能做出让人不高兴的事,但是,总能在某个点上让你对她心服口服。
因为相处过后就知道,这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而,他正好喜欢有原则的人。
“黎凉!”
视线一扫,墨上筠盯住了在旁乐滋滋看戏的黎凉。
“到!”
黎凉立即将脸上的笑意收回。
墨上筠命令道:“领着人,把地清扫一下,帮忙打理好再走。”
“是!”黎凉非常乐意地应声。
“是!”
很快,跟在黎凉身后的人都齐声喊道。
几个二愣子很快就跟着黎凉去收拾地上的节目单了,可一个个的,在走开之前,还默契地朝墨上筠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跟上这样一个长官,真好!
最起码,从很多方面,都能感觉到自己受到重视。
“走吧。”
一直一言不发的朗衍,朝墨上筠偏了下头。
墨上筠耸了耸肩,拿着拐杖,跟着朗衍一起从礼堂前门走了出去。
“墨副连长,你以前可比现在圆滑多了。”
直至走出礼堂一段距离,朗衍才回过神,朝墨上筠调侃道。
“是吗?”墨上筠笑着反问。
朗衍仔细盯着墨上筠,笃定道:“你以前不会对领导这么直白的。”
他忽然很想知道,墨上筠从三月份到住院这段时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的理念里,人应该是越来越圆滑,越来越守规矩,可墨上筠却越来越肆意嚣张,怼天怼地怼领导,反倒是对自己的兵越来越维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