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尚书高府,日新楼。</p>
这座被民间戏称为“七级浮屠”的建筑,今日来了贵客。这位贵客并未一层层参观,而是直接在高务实的陪同之下上了顶层。</p>
日新楼的顶层单独有个名字,叫做“天翰轩”。顾名思义,这里是存放“天翰”之地,也就是皇帝的墨宝。</p>
朱翊钧工书,喜欢给臣下赐墨宝是出了名的,其中尤以高务实获赐最多,大字小字、书帖陈词赐了一大堆,几乎将这“天翰轩”给挂满了。</p>
眼见得自己的墨宝被保存得极好,朱翊钧的心情也舒畅之极,笑呵呵地招呼高务实与他走到悬栏边登高望远。</p>
今日朱翊钧来此,观看日新楼以及天翰轩其实不过顺道,他真正的用意是掩盖皇后秘密看诊一事。</p>
王皇后自诞下皇长女之后便再无身孕,此事导致了一系列变数,最大的麻烦便是国本之争。高务实既不愿选朱常洛,又不愿选朱常洵,因此一直建议让王皇后悄然出宫,由李时珍亲自把脉看诊。</p>
皇帝本身对此很是赞同,但皇后离宫在大明朝本就极其少见,除了随皇帝往天寿山拜祭历代先帝之外,纵然偶有一二例子亦不过回家省亲,哪有去臣子府上的道理?</p>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无论皇后是去做什么的,也无论当时有多少人在场,几乎都可以肯定,这位臣子必然要被言官们喷得狗血淋头,甚至没准连皇后本人都避免不了。</p>
朱翊钧为此与高务实商量了好多次,就是要找一个机会能够完美的隐藏皇后的行踪。</p>
其实对于高务实而言,单单把皇后悄然接出来看个病其实并不难,他为难的地方在于两点:一是皇后地位尊贵,莅临高府之时他这个主人不能不在;二是皇后毕竟是年轻女子,他高务实又不是什么耄耋老臣,如果皇帝没一道来,那他高司徒就必须避嫌。</p>
一边要求他在,一边要求他不在,这就很蛋疼了。因此,高务实老早就打定主意,这事必须安排成皇帝出行而皇后悄悄跟着,这才算两全其美。</p>
然而大明的皇帝可不比鞑清的皇帝,自由出行几乎是奢望,除非朱翊钧乐意自己的名声变得和武宗一样糟践,否则他也很难找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溜出来。</p>
尤其是大明朝还有个继承汉人王朝的怪异传统,即一般而言皇帝是不去重臣家中的,去重臣家中一般只有一次,而且只有一种情况下会去:这位老臣即将驾鹤西去,皇帝去见他最后一面以示荣宠。</p>
【注:徐阶倒拱将要成功之时,高拱自称病得很重,要求请辞,当时隆庆不去亲自探视的原因就在这儿。因为高拱只说病重,司礼监也没说他马上要病死了,所以皇帝就不能随便去,否则就会有逼死帝师的嫌疑——皇帝去看望,默认就是你马上要死,你这要是不死,大家就很尴尬了。】</p>
不过在这件事上,朱翊钧倒也开了先河,他去高务实府上已经不止一次。好在他们俩的关系大家都知道,实在是历史少有的情况。</p>
再加上高务实这个重臣又比较特殊——他实在太年轻了,哪像一般那些大臣,都是一把年纪的老先生。所以皇帝去了也就去了,不可能要求高务实因此自杀谢恩。</p>
既然如此,高务实就必须找个合适的理由让皇帝能借此前来他府上。这个理由本不好找,毕竟前一次皇帝光明正大的来还是因为他高某人大婚,这种事人生也就一回。</p>
不过,日新楼落成倒是可以利用一下,因为日新楼本身就有特殊意义。它不仅是高务实取号的由头,而且是京师第一座高楼,甚至这高楼还有“可俯瞰后宫”的嫌疑。</p>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亲自去看看就说得过去了,这里头甚至还可以被外界理解为带有审视的意味。另外,日新楼采用了新式建造之法,此法将来或可能用于三大殿的翻新,这一条也可以供皇帝利用,为自己出宫找一个合理的注脚。</p>
因此,今天皇帝皇后便一明一暗都来了,而皇后此来看诊甚至还有陪同——永宁长公主陪她一道。</p>
当然,高务实和朱翊钧是不会陪在旁边的,高务实要借此机会和皇帝说一说“明联储”的事。</p>
朱翊钧听完他对明联储的描述之后,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皱眉道:“也就是说,这个明联储的关键就是它要能自行决定发行宝钞的数目?那我就不得不问了……它归谁管?”</p>
这个问题很“皇帝”,不过高务实早有预计,回答道:“它是个独立机构,应该自行运转,没有哪个人或者哪个衙门直接管理它。不过皇上,管理其实分两个层面,一是日常运行,也就是臣所说的没有人管的这一部分;二是监督,这个层面是不能交给它自己的。”</p>
朱翊钧面色松下来一点,微微颔首:“这倒是你的一贯风格,那你说说看,这个监督由谁负责?我先提醒你一句,别说是你来监督。</p>
我不是不信你,但按你方才所说,这个明联储肯定是要‘着为永例’的。既然如此,你能监督多久?十年二十年,亦或者三十年四十年?你总不能万寿无疆吧?”</p>
“皇上折煞为臣了。”万寿无疆这个词高务实肯定不敢应,所以立刻答道:“事实上,臣的意思是由主要出资方共同组成监事会,负责监督明联储的日常运行。”</p>
“有哪些出资方?”朱翊钧略微皱起眉头。</p>
高务实笑了笑,答道:“正要请皇上牵头。”</p>
朱翊钧一愣:“什么意思,我牵头……你是说我也出资?”</p>
“那是自然。”高务实坦然道:“明联储能够自行发行‘宝钞’,这是何等权力,若皇上没有参与进来,臣等焉能自行其是?更何况,明联储宝钞之所以能够确保面额价值稳定,关键在于民间可以其缴纳各项赋税。税者,国家大政,既是国家大政,岂能没有天家参与?”</p>
朱翊钧面色又是一松,显然对高务实的态度很满意,但他很快又皱起眉头来,问道:“那我要投多少银子进去?哦,对了,你投多少?”</p>
高务实装作有些心疼的模样,道:“臣让家中家生子们算了一下,砸锅卖铁能凑个一千万两现银……纵是别处有缺,此刻也顾不得了。”</p>
虽然高务实这话本身就不真,但朱翊钧一听他直接拿出一千万两现银做准备金,还是大吃了一惊:“你……你居然,有这么多现银?”</p>
高务实苦笑道:“臣这是有提前预计,然后再在各处凑起来的啊。再说,臣顶着一个点金圣手的大高帽子十几年,若这点钱都凑不出来,那才叫虚有其名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