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侍立在台下的传令兵将他的话朗声重复出去后，会场里顿时就炸开了锅，尤其是坐在后面的那些郡望乡老们更是激动不已，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看那神色，多有不忿之意。

他们是郡望乡老，大多都出身豪门大族，免不了养成了自视甚高的德性，多少都做过些仗势欺人之事，即便他们自己没有做过，也难免有族中子弟做过。

而这新法草案总纲第二条明确提出，“人人生而平等，不可被欺压，亦不可欺压他人”，他们岂能不激动，岂能不心存抗拒？

早在沔阳起草《自然法》纲领时，李汗青便料到了这一幕，此刻眼见台下众人神情激动、议论纷纷，他自然不会为之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神色平静。

倒是一旁的郝明神色紧张，颇有些坐立难安，频频扭头朝李汗青望来，显然有些手足无措。

新法草案是他带着诉讼司起草的不假，但其中许多条款都是经过李汗青修改过的，尤其是这总纲第二条，早在李汗青给出修改意见之时，他和诉讼司一众官员便劝阻过。

自古以来，尊卑有序：一国之中，权贵欺压布衣是常事；一族之中，嫡系欺压偏房是常事；一家之中，丈夫欺压妻妾也不是稀罕事……这便是秩序，千百年来亘古未变。

这样的秩序，岂是一部新法便能彻底改变的？

大帅这么搞，怕是要弄出大乱子啊！

但李汗青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神色平静地看着台下那些越来越激动的郡望乡老们，良久，才再次开口，却是神色肃然望向了坐在第一排中央位置的波才，“波部长！”

台下顿时一寂，波才也是一怔，连忙起身一礼，“下官在！”

他搞不懂李汗青为何要叫自己，却也知道，李汗青在这个时候叫了自己，肯定不是小事！

李汗青神色一缓，“对于新法草案的这一条款，波部长有何异议？”

波才神色一紧，有些犹豫，“回大帅……下官确实……确实有些……不赞同。”

他追随张角起义，确实打着为天下致太平的旗号，确实也想为天下人打出一个太平天下，可是……冒着杀头的风险起事，又岂能没有封候拜将成为人上人的想法？

此刻听到新法草案总纲第二条，他多少还是有些抗拒的。

其实，在场不少黄巾军高层都和他有着一样的想法：若是新法的这一条款得以实施，即便他日黄巾大业真地成功了，我等成了开国功臣封候拜将，能获得的特权和利益也会大打折扣！

这就是人性，人性本就趋利！

李汗青显然猜得出他的想法，却没有继续问他，而是一扫台下众人，话锋一转，“本帅出身贫寒，以前也受过欺压，正因如此，本帅便跟着彭秀彭军侯投了黄巾，因为本帅相信，投了黄巾之后再也不会被他人欺压……”

他所谓的出身贫寒自然指的自然不是他李汗青，而是那个跟着彭秀投效黄巾军的新丰里少年李裕，但是，彭秀的品阶不够并不在会场，是以也没有人清楚李裕以前是否是因为不堪忍受乡邻的欺压才来投效黄巾军的。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那个李裕曾经是否遭受过乡邻的欺压，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既然把新法弄出来了，就要把它落实下去，“本帅相信，在我黄巾军中大多数人曾经都遭受过欺压，大多数人为了黄巾大业抛头颅洒热血，为的就是他日不再遭受他人的欺压！”

说着，他的目光扫过前面几排的黄巾军将官，最终又落在波才的身上，“波部长，本帅还记得当夜在长社城外初见你的情景，正因为在那一夜看到了你为天下致太平的决心，本帅才深受鼓舞，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因为，本帅真地想为世人打出一个太平天下啊！”

这话虽然半真半假，但是，他对太平天下的渴望是真的。

否则，他大可以学那些乱世枭雄，夺了汉家天下，当个乾坤独断的开国帝王！

否则，他不会顶着压力提什么人人生而平等！

闻言，波才沉默了，稍一沉默之后一抱拳，对着点将台上的李汗青深深一礼，“大帅仁厚，波才惭愧啊！”

礼毕，他当先举起了右手，“对于新法草案总纲第二条，波才完全赞同！”

他甚至都记不清李汗青那夜在长社城外初见他时的场景了，但听完李汗青这番话，他心底确实有些惭愧。

自长社起兵以来，李汗青率部转战南阳、肆虐豫州，不记生死，黄巾将士更是死的死伤的伤，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致太平……为了打出一个太平天下，为了不会再被欺压！

在一场场恶战之后，他波才活了下来，可是，侥幸活下来的他此刻却在想着他日的荣华富贵……如此，如何对得起那些已经死去的袍泽？

见波才举起了手，前面几排的黄巾军将官纷纷举起了手。

“我，郝贵赞成……”

“我，向歆赞成……”

“俺，典韦赞成……”

一只只手臂自前面几排高高地举了起来，转眼之间，所有到会的黄巾军将官都举起了右手，表示赞同。

见状，坐在后面的一众郡望乡老尽皆神色一凛，不少人甚至已经脸色发白了。

直到此刻，他们才明白，这位黄巾军大帅大费周章地将他们召集到这里，不仅仅是为了什么审议新法，更是为了敲打他们这些君王乡老！

他这是要告诉所有人：在本帅治下，绝不容许有人行那欺压他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