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未发现空气中的不对劲,韩若噤自顾自的介绍:“韩若噤。”
叶相卿与白衣、羌叔绝不同,对于这个名字并不感冒。想必与此人也无话可谈,或者说与所有人都没话可说。叶相卿觉得旁人喊自己,他停下来听已是知礼,旁人应也挑不出天陵屿的差错。眼见着韩若噤又想靠近,晃身右迈,疾步走了。
韩若噤并不尴尬的站在厅外。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忙啊。
纪榆被带回安置在了偏院,经过水狐令诊治确定并无大碍,还是老毛病。只是可能受到的冲击太大了,以至于现在依旧昏迷不醒。苏螺被穆樊打晕扛回扔到了床上,与纪榆并排躺着,模样倒也还算安详。水狐令苦兮兮坐在一旁守着两个闭着眼的大活人,垂首叹了声气。旁边站着个木头似的人物,两次三番想要张口与之聊聊,却被那张死人似的脸劝退。
这是水狐令叹的第十七声气,穆樊终于开口询问:“苏师妹她醒来后便与先前大不相同,可是哪里出了差错。”白衣并未将苏螺的情况与大家言明,穆樊心中疑惑。
“并无大碍。”水狐令无聊答道。
穆樊眉头轻皱。那为何可又不能质疑邪医的医术,难道真的没有什么问题。
白衣不知该往何处去,来到井旁捂胸蹲下垂首吐了一口乌血。血迹挂在嘴边沾在衣裳上,打了盆水将脸上细细洗净。试着调试真气,却是抽筋拔骨般的疼痛。终于只有他一个人了,冷汗瞬间浸了出来,四肢痛的抽搐。而适才除却穆樊,并未有人瞧得出少年伤的如此惨烈,皆以为只是面上狼狈,毕竟在众人眼中他还是那个生机勃发的白四寒。
拿出一颗丹药塞入口中。他本想坐一会儿等人散去,没想到刚走净了又来了个韩若噤。给自己号了一下脉,捱的时间有些久了,看来得修养一段日子了。靠在井上,望着四角的天空,白衣又想起苏螺。如若七十六真变成适才那样,他想他定不能接受。贪、嗔、痴,贪爱顺境,嗔恨逆境,不明事理。七十六喜爱与憎恶的又是什么呢,起诸邪行,烦恼之所依。
不对。虽言语粗鲁,行为粗鄙,但也并非是善恶不分、是非不明。白衣闭起眸子,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释怀的笑。蠢丫头。
叶相卿躲人,不知怎么着就来到了后院,没料到却在这儿见到了一开始想要寻的人。
少年疲累憔悴,却又很祥和。闭上眸子后的笑容少了妩媚与诱惑,纯净如山林之泉不掺杂质,却比任何时候更加吸引人。
见少年睁开眸子望向自己,叶相卿慌忙错开视线。
“叶仙长,”微微启唇,“好些了吗”
抿唇:“恢复了两成。”
“再过两日应该差不多了。”手臂发力撑起身子。“你这是准备走了。”
“嗯。”
扬起微笑:“相信叶掌门他们自会有安排。”见叶相卿面色不改还是那副无关痛痒拒人于千里,可白衣总瞧着他有些落寞。高声道:“叶仙长,如若有空的话,可否带我于碧壶岛转转。听闻天陵屿所在岛屿乃是一座世外桃源,四寒向往已久。”
心头一动,没有发现声音在轻微颤抖。“那,什么时候”
因为疼痛,白衣洞察力也差了些,何况君臣公子的微表情微动作本就很难令人发现。“次月十五,可以一起赏月。”
“春又楼,适合赏月。”叶相卿张口。
笑颜明媚:“好,我去找你。”
“小弟,好久不见。”
“不久。”纪柏冷漠望向眼前的女人,他的大姐纪柯。
纪柯瘦削的脸上挂着一双空洞的眸子。“一年了,他折磨的我还不够吗你看看大姐,现在哪里还有一副人样。”
“全都是你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纪柏愤怒,眸中还有疼痛。
纪柯紧咬下唇:“我,也是一时糊涂。”
“哈哈哈哈哈,”笑着笑着眼里滑出了泪,“我就不明白,二姐哪里碍着你了,你竟向父亲提议将她嫁给那个要死的林少爷。”
“商人无利不起早,她若不去,去的便是我。”纪柯苦笑:“你以为爹为何如此坚决,谁家的女儿嫁过去冲喜,谁就能获得林家东街的四个铺子以及城南的宅子。”
“就为了这个”纪柏不屑,语气中全是怀疑。
“对,就是这个。”纪柯眸子突然亮了起来。“钱,你不知道爹是怎样迫切的需要钱。”怅然若失:“没有钱怎么为你的仕途铺路,没有钱,你拿什么做官。”
“我不想做官”纪柏后退甩袖。
“你以为是你的书读的好吗少年秀才本就是买的”
致命一击。纪柏虽不爱读书,不想做官,但他向来自负,讨厌虚假。本以为靠的是真才实学,没想到徒有虚名。
“为什么”震惊过后,纪柏疑问。
纪榆蹲下抱住膝盖:“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不想你让人瞧不起,可能不想让子孙后代生活在商人低贱的阴影当中。”抬起头望着纪柏的脸:“你知道吗,爹每年缴纳赋税,每年被官府克扣,被士族当做狗踢来踢去。你只看到钱,却没看到商人背后的艰辛。”
纪柏不相信:“那我为何”
“因为你是秀才。即便从商,但也照样受人尊敬。世人崇尚读书人,却瞧不起商人。”纪柯满是向往:“男孩真好。”
纪柏静静看着纪柯。
“男孩有人愿意付出,女孩却要牺牲自己为了父兄。三从四德,即便婚姻大事,没了父亲却还要听兄弟的。”挽起袖子:“我是自私,为了自己不进入火坑想推二妹一把。可我也受到了惩罚。”
触目惊心的鞭痕,有的成了疤,有的刚结痂。“如你所愿,他喝了酒日日打我。”眸中哀愁:“白杨镇那么远,我赶了好几日才逃回来。我不是故意害你。”
“你以为爹是我害死的。”纪柏陈述,什么故不故意,这不重要。因为纪柯埋在眼底的恨意,他还是看见了。与其听旁人说什么,心自然会分辨。
“爹的死或许怨我,而你的的确确是我害的。你恨我,应该。”
纪柯眸子一动,恨再也不加掩饰。为了求纪柏帮她与名义上的夫君和离她做低伏小,现在她可以意正言辞的张开口。“既然如此,那么我受的罪你如何还。”纪柯站起身来,虽然话中有理,但语气神情却似小人得志。
纪柏无声勾唇,灾难磨不了人的劣根,痛苦之后还是老样子。
江湖术士们一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纪柏散了万贯家财,将钱分发给剖心案中受害者的家属,去了一趟白杨镇将纪柯的事了结,给她留下了一笔钱,随后驾着马车带着纪榆离开了清平乐。听白衣说方神医四处周游,他准备带纪榆去索命阁碰碰运气。方神医若是不在,还有白衣的静息丹,一边给二姐调理身子,一边租个小院办个学堂等方神医归来。想必二姐的身体也一定会慢慢恢复,最终像个常人那样嫁人生子。
白衣说错误不可追,但可用其他方式弥补。
免费教穷人家的孩子读书,帮助他们靠知识改变命运,也是另一种赎罪的方式。纪柏知道白衣是个好人,想必他清晰的知道自己的执念。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二姐的呢当自己每天都被要求坐在房里念书时,只有二姐告诉他,不必为难自己,开心就好。是啊,从来都是旁人要求他怎么做,却没有人关心过他是否开心。
纪榆虽然不解,但终究还是原谅了她这个弟弟,因为这世上她只剩了纪柏与纪柯两个亲人。纪榆让纪柏给她去大光寺求了尊菩萨像,每日对着画像为死去的青年祈福。纪榆的胸闷之症得到了有效缓解,这还得感谢白衣给的丹药。??
小院里三天两日便有一个青年过来送水,说是感谢纪柏免费教他的弟弟妹妹念书,大字不识几个一直是他的遗憾。有时候纪榆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便瞧见青年会搬个板凳坐在授课棚外,跟着念诗的样子尤为认真。他们偶尔会聊两句,日子好像快乐了许多,心境变得有些不同。而纪柏将这一切看在眼底,脸上已是会心的微笑。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