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听她脚步声,骤然出声:“星灵。”
星灵回头,就听屏风后洛婉清认真道:“以后如果需要人帮忙,一定要告诉我。”
星灵看着屏风,想了想,随后一笑应下:“行。”
说着,她便提步出门。
洛婉清一个人坐在浴桶里,过了好久,她终于才起身。
她穿上睡衣躺回床上,看着床顶。
这还是之前住的房间,她清楚记得在这个房间里,她和崔恒一起躺在上面。
她记得他的亲吻,他的拥抱,他和她十指相扣,肌肤相亲。
那时候他们融在一起,她就算不着寸缕,也不会感知到这已是秋日。
然而此刻躺在床上,她却只觉得冷。
她静静看着床头蚂蚱,忍不住蜷起身子,从腰间拿出崔恒给她的短笛。
她从来没有随意吹过这只笛子。
唯一一次任性,还是在醉酒之后。
今夜终于可以了。
她拿着崔恒给她的短笛,默然吹了半夜。
谢恒听着笛声,站到距离洛婉清最近的窗口,听了半夜。
她终于吹了一次他赠的笛子。
然而这一次,故人却不能魂归了。
洛婉清吹笛吹到睡去,无梦睡到天明。
等天亮起来,她听着外面鸟雀鸣叫之声,慢慢睁开眼睛。
入眼就是那只蚂蚱,它身上的水渍已经干了,血迹还留在它身上,看上去有些陈旧。
洛婉清静静看着那只蚂蚱,看了许久,才从床上起身,走到窗前,便见连下三日的秋雨终于停了。
天朗气清,碧空如洗。
一如她压了几日的心境,在一场痛哭之后,终于归于平静。
她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天空山林,随后转身找了一个木盒,将蚂蚱小心翼翼装上。
等装完后,她清点了一下崔恒留给她的东西。
他留的东西大多还在东都,这里只有他给的千机、玉石手链、姻缘牌、银质脚链、口脂。
她看着他赠的这些小东西,不由得笑起来。
她抬眼看向镜子,将他送的东西一一穿戴,最终用千机发簪,挽了一个妇人发髻。
洛婉清在梳妆时,议事阁里所有人陆续到达。
谢恒坐在椅子上,撑着额头休息。
他昨日刚刚醒来,虽然对于他们这种宗师级的武者来说,能醒来就等于好上差不多,但是他仍旧有些疲惫。
等所有人都陆续赶到后,玄山冷静道:“公子,人都到了。”
“等等”崔衡闻言,立刻站起来,看了一眼谢恒,随后道,“还有柳司使没来,如今白虎司在这里最高级别的司使就是她,你能把她落了”
“我看她来不了。”朱雀从一旁抓了一把瓜子,磕着瓜子坐下,“昨天哭成那样,我要是她,我得缓十天半个月的。”
“你年纪小不懂事。”崔衡摆手,嫌弃道,“再等等。”
“已经耽误三日了,”玄山看了一眼崔衡,皱起眉头,“我们不能一直等着她耗下去,她要来早来”
话没说完,外面就传来银铃声响。
那声音清脆悦耳,随着脚步声叮叮当当。
所有人一起望去,就见一个黑衣女子悬刀而来。
她梳着干净利落的妇人发髻,面上带了淡妆,气质清冷中带了些许温婉,像海一般包容沉静。
她本就生得美,如今带着明显意喻着某些身份的妇人发髻,逆天光而入,更是带了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清透温柔。
所有人呆呆看着她,谢恒抬眸看去,便见那作妇人打扮的女子直直撞入眼中。
他一眼就能认出她周身穿戴来自于哪里,甚至于他看不见的地方,听着那叮叮当当的脚链声,他便知道她是带上了他赠送的脚链。
他呼吸微屏,力作平静注视着她。
他逼着自己如看陌生人一般的冷淡,可心跳却依旧在触及她发髻那一瞬间,仿佛被注入泉水的枯植,一寸一寸展开。
他压着所有情绪,不敢挪眼,静默看着面前人,怕人察觉异常。
可他却清楚知道,此时此刻,她只要抬头,或许就能看穿他此刻的伪装与狼狈。
好在对方同过去一样,并没有抬眼看他的意图。
她循着礼数,如同一个再守职不过的下属,恭敬行礼:“卑职来晚,还请公子责罚。”
谢恒闻言,垂下眼眸,只应了声道:“情况特殊,今日免罚,下不为例。”
“谢公子。”
洛婉清闻言起身,随后便站到一边。
等她站好后,崔衡清了清嗓子,才唤醒大家神智,所有人收神反应过来,随后就听崔衡起身道:“我先来同大家说一下现下的情况。”
说是“大家”,但洛婉清知道,这只是针对她。
这里在座所有人都清楚这几天发生的事,只有她一直沉静在崔恒的死里。
她抬头看向崔衡,就见崔衡拉开流风岛的沙盘,介绍道:“流风岛后面就是雪灵山,雪灵山脉地形非常复杂,走进去至少要走十几天才能出去,所以进入姬蕊宫最快的路线,一直都是从流风岛靠雪灵山的天梯进入。但咱们抢东西那一日,姬蕊芳下来抢走谢悯然,从天梯逃离时将天梯炸毁了。虽然后来我们派了轻功高手攀了崖壁上去,但上去之后”
崔衡声音微沉:“只有尸体被扔下来。唯一一个活着退下来的人说,其实上面也不是姬蕊宫。”
“我们不可能从崖壁往上进攻。”谢恒明确开口。
崔衡点头,确认道:“是,所以这些时日我们也派了两拨白虎司的人进入雪灵山,但”
崔衡抿唇:“都没回来。”
“其实我一直没明白,”玄山皱起眉头,“为什么一定要进雪灵山”
听到这话,崔衡想了想,解释道:“两个理由。”
说着,他抬手招呼了朱雀:“朱雀,把东西拿上来。”
听到这话,朱雀立刻去拿东西,他绕进内室,将他们抢回来的铁盒拿出来,放到桌面。
洛婉清目光触及到铁盒,心上不由得微微缩紧,她压着情绪,仔细打量那个铁盒。
这个铁盒上有三个齿轮,齿轮上刻着天干地支,明显是用来加密的锁。
齿轮下方有个锁孔,明显用来插放钥匙。
“这个铁盒,是崔氏用来藏最重要之物的玄天盒。”崔衡介绍着道,“此盒乃东海偶得的一玄铁所制,关上之后,除非拿到钥匙和正确的口令,否则无法打开。口令是什么我们暂时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钥匙,就是当初在洛曲舒手中的阴主令。”
崔衡说着,看了一眼谢恒:“阴主令如今在姬蕊芳手中。”
“第二个理由。”
谢恒听着,倒不意外,撑额看着桌上铁盒追问。
崔衡继续道:“除此之外,我们搜寻了全岛,都没找到相思子的痕迹。然后我们在雪灵山入山的地方找到了青绿留下的线索,所以我们怀疑相思子进了雪灵山,甚至是被姬蕊芳抓了。口令可能在相思子手中,我们得找到他。”
听崔衡解释,洛婉清便知进入姬蕊宫的必要。
然而对于她来说,这些理由都是次要,她最关心另一件事
“谢悯然活着吗”
众人闻言看过来,崔衡想了想,迟疑道:“应该活着。姬蕊芳既然把人救回去,应该不会让他这么轻易死了吧”
“那五百人呢”洛婉清盯着崔衡,“你们抓到了吗”
崔衡一顿,他下意识看向谢恒,便见谢恒也盯着他。
迟疑片刻后,崔衡缓声道:“王韵之提前通知了他们,我们人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跑进雪灵山,我们只抓了一小部分。”
“抓了多少”
洛婉清平静询问,玄山接话:“二十三。”
二十三,五百人的零头都不到。
朱雀见谢恒和洛婉清沉默,他赶忙起来解释:“那个,当时你们死的死忙的忙,炸梯子抢人,下面还有好多谢悯然本身的护卫,还有人通风报信咱们能抓到人不错了,你们别要求太高”
“他们是有人组织进入雪灵谷,还是自己乱跑进去的”
洛婉清没理会朱雀的话,只追问这一句。
朱雀一愣,随后顺嘴就答:“当然是跑啊,我们来了,他们就乱跑进去,他们就是来流风岛避难的,谁管他们啊”
洛婉清听到这话,心中便有了答案。
她低着头似在思索什么没说话。
谢恒想了想,随后看向玄山:“带了多少人进来”
“五百。”玄山诚实回应,“调了江南道一半司使过来,剩下一半继续停留,以保证当地监察司运作。”
谢恒点点头,似在思索什么。
大家都不出声,玄山看了一眼谢恒,继续道:“公子,如果是这两个理由,其实不需要强行进攻姬蕊宫。姬蕊芳毕竟是江湖人士,她牵扯朝堂无益,倒不如与她协商,以利相诱,交换出钥匙。”
谢恒沉默不言,旁边朱雀赶紧道:“玄山哥说得不错呀,那谢悯然根本不是走正道路子来的,他现在重伤,体内肯定真气混乱,需要人想办法呢。姬蕊芳又不是道宗的,这人她治不了,不如咱们和她换换,帮她把谢悯然给治好咯,她对谢悯然总有点感情吧”
听到这话,洛婉清抬头看去,冷声道:“崔恒是他杀的。”
大家一愣,所有人反应过来,看向洛婉清,朱雀迟疑着道:“额”
“大局为重。”旁边玄山冷静开口,看了一眼洛婉清,“还望柳司使节哀。”
“那还有五百人呢”洛婉清冷眼看着玄山,继续追问,“这五百人做过什么你们知道吗”
“知道。”玄山说得冷静,“赵壮已经入狱,柳司使想提醒之事,我们都知道。”
“知道你们还不杀”洛婉清不由得轻喝出声,“那你们调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监察司过来,是为了确保公子安危,不是过来送死,”玄山盯着洛婉清,“五百司使在这里,你让他们进雪灵山,你能保证他们都活着出来吗”
这话让洛婉清声音止住。
玄山继续道:“况且六年前的事你们打算现在审吗现在审,怎么审”
玄山问住洛婉清,洛婉清也知道玄山说得不错。
这案子牵扯的不仅是和玉关,还是崔氏,是王家,是世家大族。
监察司如果要审,那也决不能是现在。
玄山明白洛婉清已经反应过来,扫了一眼众人,继续道:“如果不是现在审,五百多人你们打算活捉还是就地杀了捉拿怎么捉五百人到处跑,要费多少心力雪灵山进都进不去,监察司是没有其他案子吗”
“可是,”崔衡忍不住开口,“谢悯然也好,这五百人也好,就这么算了吗”
所有人看过去,崔衡竭力克制着情绪,提醒玄山:“玄山,和玉关当年报了三万人的战果。”
三万人,这里面到底有多少是无辜百姓。
这三万人中,多少人就因为一件衣服,一个馒头,便白白送了性命。
而始作俑者之一,至今未有悔意,还能玩笑着说,他是做了善事。
崔衡忍不住道:“就这么算了吗”
听到这话,玄山抿唇,随后只问:“你想过公子没有”
崔衡一愣,玄山克制不住道:“这五百人你不可能抓回来,抓回来也审不了。若是就地格杀,你想过天下人会怎么看待公子没有他们都是已经进了流风岛弃恶向善之人,此举与屠杀寺庙中人有何区别”
这话问出来,崔衡整个人僵住。
洛婉清平静看着地面,她清楚知道,玄山说得没错。
上一世,谢恒真正令天下人惶恐震惊“嗜杀”之名,就是从这一案开始。
哪怕是当年她在岭南听闻,都觉得他残酷暴戾。
大约也正是因为此案,整个朝堂人岌岌可危,终于觉得这把刀彻底失控。
哪怕是后来新帝登基,所有人也怕他憎他。
再公正的监察司,也抵不过一场血案污名。
可如果算了
怎么算了
谢悯然杀了崔恒,这五百人害了崔氏,他们是崔恒唯一留下的心愿,怎么能算了
洛婉清垂下眼睫,遮住情绪,在崔衡即将妥协前一刻,洛婉清突然开口:“公子。”
所有人抬眸看去,就听洛婉清站起来,冷静道:“卑职以为,其实可以做两手准备。”
谢恒平淡看着她,只道:“说。”
“姬蕊芳不一定愿意接受和谈,不如由卑职一人进雪灵山,探查清楚地形,确认机关阵法,全力保证司内司使最大安全之后,公子可兵分两路。一批人跟随公子和谈,另一批人由卑职探过的路进入雪灵山,顺道诛杀五百人,如姬蕊芳不愿意交出阴主令,卑职愿身先士卒,”洛婉清抬眸看向谢恒,冷声笃定开口,“踏平姬蕊宫。”
她这个方案极为全面,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但过了片刻,就听朱雀迟疑着道:“可你能行吗”
洛婉清转头看去,朱雀硬着头皮:“白虎司进去两拨人了,要摸清整个雪灵山,只一个人,就算是白离姑姑在”
朱雀没说下去,想了想,他小心翼翼道:“要不咱们再等等,等白虎司调人过来”
“不必。”
洛婉清果断拒绝,抬眸看向玄山:“玄山使说得不错,监察司不是没有其他案子,我们需要考虑最高性价比。而且我这条路本就是备选,不该投入太多精力。我一人足以。”
“可是太危险了”崔衡忍不住皱眉。
洛婉清平静道:“白虎司不畏死。”
若是畏死,不当进入白虎司成为探子。
这话是白离告诉她的,也是白虎司一直以来的宗旨。
作为四司中损耗率最高一司,在场人听着,都沉默下来,齐齐看向谢恒。
谢恒平静看着洛婉清,洛婉清提步上前,单膝跪下,恭敬道:“白虎司柳惜娘,向公子请命。”
谢恒沉默不言,旁边人都等着谢恒的决定。
谢恒垂眸看着跪在地面神色沉静的女子,过了许久,终于道:“朱雀等会儿上崖,那里应该有姬蕊宫的人驻守,你将和谈之意告知他们。等结果到了,再决定流风岛上司使去留,这些时间朱雀去带带他们,操练学习,也不算浪费机会。”
说着,谢恒闭上眼睛,淡道:“我累了,大家先休息吧。”
众人闻言,便不敢多言,洛婉清跪在地上,她清楚知道,谢恒是不打算杀那五百人了。
这五百人对此刻的谢恒来说没有多大意义,他不愿花费代价去处理这样无益之事。
虽然不知道上一世谢恒为什么会选择杀他们,但也绝不是在如今的处境之下。
意识到这一点,洛婉清心里像是燃了火。
她也说不清想灼烧什么,然而那火旺盛跃动于心间,让她整个人血液都沸腾起来。
她抬眸冷眼看了上方谢恒一眼,跟着众人起身离开。
走出房间,崔衡便凑了上来,看了一眼她的发髻,小心翼翼道:“柳司使,你你早上梳头发呢”
洛婉清闻言点了点头,平淡解释:“昨夜睡得晚了些,来迟了。”
“不是大事,毕竟你”崔衡斟酌着,压低了声,“我听说你昨日将你们司主认成了崔恒”
洛婉清闻言一顿,随后看了一眼门内,只道:“崔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想的。”崔衡看了一眼谢恒,“这个谢司主和崔恒也不是很像”
“一时头脑发昏,怀抱一丝希望,认错人了。”
洛婉清淡淡开口,随后看了一眼崔衡,笑道:“论起来,其实还是崔大人和他更相像些,还好昨日不是崔大人来找我,不然要让崔大人见笑。”
听了这话,崔衡赶紧警戒起来,点头道:“不错,还好昨日不是我去。”
想了想,崔衡迟疑着劝说:“那个,崔观澜的事吧”
“过去了。”洛婉清笑起来,温和道,“他希望我向前走,我想明白了,崔大人不必担心。”
崔衡闻言顿住,准备出口的劝慰也全都被堵了回去,只看洛婉清行了个礼,温和道:“先行一步。”
说着,洛婉清便转身离开,崔衡老远看着她的背影,“啧”了一声,不由得称赞:“厉害,一个比一个厉害。”
洛婉清一路回到自己房间,入屋就看见崔恒之前穿过的衣衫,还折着放在榻上。
她走到榻边,拂过衣衫,不由得想起崔恒和她决定成亲之前,他就是在说和玉关这五百人的事。虽然他语气平淡,但她知道,他想杀了他们。
也该杀了他们。
对于谢恒而言,这五百人,和当年她在扬州的案情一样,只是诸多案情中的一个,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办。
可他还要顾念监察司,还要顾念许多人。
所以这些人,只能她来杀。
洛婉清抬手拂过刀身,心中便有了主意。
谢恒不愿浪费人力动手,那这五百人也好,谢悯然也好。
她来杀。
洛婉清做下决定,便觉得心里舒服许多,她坐回摇椅,思索着如何说服谢恒,以及如何能杀谢悯然。
杀那五百人需要耗费的是体力和时间,但谢悯然被带进了姬蕊宫,在姬蕊芳眼皮子下杀一个宗师,这不是她凭借努力就能做到的。
她要如何接近谢悯然
洛婉清一想,便立刻想起朱雀的话,谢悯然此刻身受重伤,真气混乱
真气混乱,那是因为谢悯然的阴月经不是自己的,一旦受伤,他只有唯一一条路找一个修阴月经的女子,再抢一次。
可道宗在江湖上的人不算多,女子更不多,修过阴月经的道宗女子,那更是少之又少。
姬蕊芳如果想给谢悯然疗伤,她必然会盯上她。
她靠近谢悯然,其实只需放下姬蕊芳警惕,稍加哄骗即可。
可唯一的问题是,她靠近之后,怎么杀
洛婉清坐在摇椅上,慢慢睁开眼睛。
这一点,她想,只有谢恒能回答她了。
可她要怎么去问谢恒直接问,太容易暴露她的想法,如果谢恒不允许,当即就会被阻拦。
但不直接问,怎么问
洛婉清思前想后,看着夜色渐沉,她终于有了一个念头。
藏住一个目的的方法,就是让人发现另一个目的。
洛婉清一想,便站起身来,她先去吃了个饭,随后回来清洗沐浴,将自己彻底清洗干净后,上了香粉,画了个淡妆,盘上松松垮垮的妇人发髻,只穿一件单衣,便趁着夜色,提着灯上了听风楼顶。
此刻已经是接近众人入睡的时间,流风岛只听流水之声,洛婉清吃饭时打听清楚,谢恒就歇在此处。
她提步走到楼顶,刚到楼梯口,便见到守在门口的朱雀。
朱雀正百无聊赖斗着长廊上的追思,听见脚步声,他和追思转头一看,便见到了衣衫单薄的洛婉清。
朱雀惊得睁大了眼,瞬间站直了身子,结巴道:“柳柳司使”
“属下有事欲向公子禀报,还请朱雀使通禀。”
洛婉清颔首行礼,朱雀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点头:“好,你在这儿等着,千万别走,我马上去告诉公子。”
说完,朱雀便小跑着进去,没了片刻,他便赶了回来,颇有些高兴道:“你进去吧,公子在等你。”
洛婉清闻言道谢,便提灯上了台阶,穿过长廊,敲响了谢恒的门:“公子。”
“进。”
谢恒声音冷淡传来,洛婉清推门而入,谢恒长发用发带半挽,身着白色单衫,外面批了一件黑色袍子,正在书桌边上批阅文书。
这些都是东都来的文书,他并不打算堆积,知道洛婉清有事才会上门,他一面批着文书,一面道:“说吧,何事”
“公子,”洛婉清的声音格外柔和,同平日禀报公事不同,更像是过去和崔恒说话的声调,带着一种女子独有的温婉,又轻又慢道,“属下正在撰写谢悯然的卷宗,有些许疑惑,想请公子解惑。”
“谢悯然的案子为何是你写”
谢恒没有抬头,疑惑反问。洛婉清静默片刻,随后轻声道:“崔影使不在,我若不写,何人撰写”
听到这话,谢恒落字的笔划了一道,他想了想,轻声道:“说吧,什么问题。”
“卑职听闻,谢悯然是学了姬蕊芳的功法,吸取了魏小娥的功力,他们那时应当相识不久,卑职不解,为何姬蕊芳的功法,谢悯然学得这么快”
“天下武功殊途同归,”谢恒批着文书,随口应答,“到了一个程度,除了各自心道,其实都差不多。姬蕊芳的功法更是特别,她的功法可以吸取他人功力,这件事本就不难,难的是如何接纳别人的功力。”
说到这里,谢恒察觉不对,他动作一顿,皱眉抬眸:“你半夜三更就是来问”
话音未落,他声音止住,冷眼看着不远处恭敬站立着的女子。
她只穿了一件单衫,轻薄松垮,用一根腰带松松系着,仿佛一扯既散。皓颈从衣衫中探出,纤细修长,随着皓颈往上,是她清冷美丽的面容,她画了淡妆,更显几分柔弱娇美,平日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气尽散,头上妇人发髻欲散未散,周身上下,无一不彰显着她作为女子极致的魅力。
更致命的是,单衫并不如日常衣服宽大,会明显露出她大片肌肤,他可以清楚看见她脖颈上挂着的姻缘牌,手上挂着的手串,脚上的脚链,以及
她口脂的颜色,都是他挑那只。
她不是来问问题的。
谢恒一瞬明白。
虽然搞不清楚她此刻到底是来做什么,但他知道,她决计不是来问这些问题。
这些问题不过是个幌子。
她用一个不够紧急的问题,于深夜衣冠不整而来,这样的暗示太过明显。
他握在的文书纸页上不自觉用了力,洛婉清见他停顿,疑惑道:“公子,您方才说,难的是接纳别人的内力,姬蕊芳的功法,其实核心是将别人的内力炼化给自己”
“你来做什么”
谢恒没再回她,目光压了几分薄怒盯着她。
洛婉清垂眸站在房间中间,端一副予以予求的模样,低声道:“卑职只是来请公子解惑。”
谢恒没有开口,洛婉清却是继续:“若公子会姬蕊芳的功法,不妨教导属下一二”
洛婉清说着,慢慢抬眼,一张清丽动人的面容展露烛火之中,合着妇人发髻,风姿摇曳。
谢恒知道她是另有图谋,心上却是克制不住酸涩。
其实他一直知道,她心中崔恒算不得什么。
只是他没想过,走到这一步,仍旧还是算不得什么。
扰不了她的理智,干涉不了她的选择。
他平静端详着他,终于道:“你想要什么”
“卑职只是想请教公子”
“姬蕊芳的功法核心在炼化内力。其他人的内力入体,多少会有排斥,尤其是自己已经有了内力的,两股真气极难相容。如何将别人的内力与自己的融为一体,这就是她功法核心。而这一点,重在悟性,若是适合之人,一点就通,并不困难。若是悟性不佳,学一辈子也学不会。谢悯然悟性绝佳,所以学她的功法并不困难。”谢恒打断她,语速极快回答着她的问题道,“姬蕊芳的功法我不会教你,有伤天和,你学之无益。可还有其他问题”
洛婉清明显一愣,尚未开口,谢恒便低头看向文书,压着气,冷声开口:“若是没有就出去。”
洛婉清立着不动,两人僵持不下,她似是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过了片刻,谢恒有些垂眸冷声开口:“你若再不开口,你求的事,一件我都不会允。”
洛婉清闻言一僵,仿佛是被发现了目的一般,抿了抿唇,随后终于道:“公子,我想进山。”
“今日议过了。”这在谢恒预料之内,他僵着声道:“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进山杀人。”
“我不是去杀人。”
洛婉清立刻否认,带了几分恳求。
谢恒写字的笔一顿,他抬起头来,清透的眼中尽是了然:“你敢说你不是想去找谢悯然为崔恒报仇”
“公子,”洛婉清闻言一笑,她垂下眼眸,温和道,“如果我是打算为他报仇,此刻我不会站在这里。”
谢恒听着她的话,捏紧了笔,干涩开口:“你倒也知道。”
“过去我答应过他,生前仅他一人。”洛婉清语气淡淡,“如今他去了,他走之前,我倒也不算违背对他的诺言。他希望我不拘于过去,把他忘了。我不会让他白死,所以公子放心,我不是去为他报仇搏命。我会如他所愿,好好珍惜现在。”
听到这话,谢恒心脏微缩,也觉嘲弄。明明如他所愿,却似乎并不觉得欢喜。
他死死盯着她,只道:“你今夜行径,便是你说的珍惜现在你但凡心中有他三分,如今便不当如此行事。”
“他希望我成为最好的司使。”
洛婉清冷静开口,抬眸看向谢恒:“公子,这次进入雪灵山,是我立功的好机会,师父如今的身体留不久,白虎司需要有威望的人。我若能进雪灵山将地图绘出来,我便能往上再走一分。我知道公子不放心我的能力,我可以每日只往前推进十里,等司内司使跟上后,再往前走,绝不冒进。还请公子,”洛婉清微微欠身,“给卑职一个机会。”
白离留不久,白虎司需要有威望的人,给她一个机会。
她说得很清楚,她意在白虎司司主。
“若我不给呢”
谢恒冷眼看着她欠身时露出的沟壑,冷静道:“今夜你想做什么”
“我知公子是不放心我对崔恒之念,今夜此番装扮前来,便是向公子表明,我心在监察司,一心侍奉公子,此番进山,绝无私意。如您所说,但凡我放不下崔恒,今日不会如此前来。公子今日若不愿给这个机会,卑职,”洛婉清说得郑重,“愿不惜代价去争。”
“代价”
谢恒嘲弄开口:“什么代价”
话音刚落,洛婉清便抬手去拉自己腰带。
然而只是碰在腰带之上,谢恒便立刻冷喝出声:“住手”
“公子。”洛婉清保持着欠身的动作,语气带着一种出奇的冷静,轻声道,“没有任何一次比这一次更能展现我的能力。您既然给了我东都扬名的机会,为何这一次不给我呢”
洛婉清抬头看向谢恒:“刀刃需磨,鹰飞长空,还请公子,再给我一段登天路。”
谢恒听着,沉默许久。
其实她说得不错,这是她向司内证明她的机会。
任何一条捷径,都要以命相搏。
谢恒沉默不言,他看着面前女子清明的眼,她眼里有他所期待的锐气、冷静、坚韧。
她说得不错,她从来不是温室花。
她是一把出鞘利刃,一只欲待振翅的鹰。
刀刃需磨,鹰飞长空,他不能因为他陪不了她,就限制她的来去。
如果面前不是她,是星灵,是朱雀,是任一一个司使,他们提出这个要求,他会同意吗
人想搏一搏有什么错
想以生死搏出一条青云路有什么错
谢恒看着她,过了许久,他终于做下决定,从旁边拉了一张纸,快速写下指令盖印,将纸页扔给洛婉清,随后克制着自己道:“去找玄山领东西,每日推进十里。我这边会继续和谈,一旦拿到东西找到相思子,你就不必再往前。”
洛婉清接住飞纸,立刻笑了起来,恭敬应声:“多谢公子。”
“下去吧。”
谢恒垂眸没有看她,洛婉清行礼转身。
只是她一动,房间里就响起叮叮当当的脚链声,谢恒在她出门前一瞬叫住她:“站住。”
洛婉清疑惑回头,就见谢恒低着头,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发髻是为谁梳的”
洛婉清一愣,片刻后,她轻笑起来,目光温柔又伤怀,坚定回声:“崔观澜。”
这一声像是一把小锤轻敲在冰面。
许久后,他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站起身来,披着外套走到她面前,抬手将外套披到她身上。
洛婉清顿觉不适,下意识想退,但一想方才行径,怕他怀疑,又逼着自己站在原地,只惊讶看着他。
谢恒将外套披在她身上,迟疑片刻,终于才道:“脚链取了吧,容易暴露你的位置。”
洛婉清闻言点头,立刻道:“卑职出任务不会带的。”
“嗯。”
谢恒想了想,还是怕她不明白,含糊开口:“这东西不是平日戴的,平日也不必戴。”
洛婉清疑惑抬眼,便见谢恒挥手:“去吧。”
洛婉清不敢多问,也不想多问,她颔首行礼,但走之前,她突然想起什么,忍不住抬眸:“公子。”
谢恒抬眼看她,就见洛婉清认真注视着他,轻声道:“当年在青云渡,公子会觉得愧疚吗”
谢恒听到这话,瞬间便明白她的含义。
他感觉仿佛是冰水泼在头顶,刺骨的冷像是利刃,让他一瞬疼得清醒。
他这一生听过无数次别人对此事的质问,倒是第一次感觉到这样锐利的疼。
他在夜里轻声笑开,只道:“我没有愧疚。”
洛婉清神色如初,在袖下不着痕迹捏起拳头,随后就看谢恒转过头,眺望远处湖面,轻声道:“我只知,罪有应得。”
洛婉清没有出声,她一时不知道,谢恒这句罪有应得,是给的崔氏,还是他自己。
她想了想,片刻后,轻轻颔首,却是什么都说,便披着谢恒的衣衫,转身离开。
朱雀在长廊上百无聊赖继续逗弄着追思,老远看着洛婉清披着谢恒衣衫,低着头急急出门,从他身边打了声招呼下楼,不由得张大了嘴。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慌忙火急冲到谢恒房间,急道:“公子就这么走了这么点时间就走了”
谢恒一顿,冷眼抬眸,朱雀立刻道:“我年纪小可我都懂啊,公子”
“再敢妄议伤人清誉,朱雀,”谢恒声音比任何一次罚他时候都冷,“你就去刑罚堂自尽。”
朱雀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关门:“公子休息,我先走了。”
等朱雀离开,谢恒有些烦躁扔笔,闭上眼睛,来来回回却都是洛婉清回眸刹那。
“你的发髻为谁而梳”
“崔观澜。”
他抬手扶额,到了最后,还是忍不住,失笑出声。
去吧。
想去哪里,都去吧。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为你提供最快的试读稿更新,第 8 章 第 2